712.710·【回歸篇·之四】·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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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審神者驀地睜大了眼睛!
然而三日月宗近已經轉過身去, 果真就那麽走開了, 如她所言, 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邁過地上的殘磚碎瓦的步伐十分優雅輕盈,如履平地。在四周完全是一片槍炮聲、劈刺聲、喊殺聲,混合著路旁的建築和堆放的物品燃燒發出的嗆人黑煙的一團混亂之中, 他那優雅的步履和舒展的身姿簡直不像是真的一樣。
女審神者凝神望了他的背影幾秒鍾, 然後咬了咬牙,強迫自己轉過頭去。
她側耳傾聽了一陣子外麵街道上傳來的嘈雜的響聲,似乎皺著眉頭在努力分辨著什麽;最後,她挫敗似的狠狠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拎著那杆步.槍,居然還動作頗為靈活地沿著半圯的牆壁和破敗的房屋木質結構殘餘的部分,攀爬到了屋頂上。
說起來, 這個時代的房屋都十分低矮,要爬上去並不算是太費力——何況她可是憑借著【高級輕功】技能飛躍翻上過池田屋二樓的人物!
雖然現在【高級輕功】的技能已經差不多消失了,但適應那種飛簷走壁(不)的身手還在。柳泉在居然沒在戰火中被燒毀或塌陷的房頂上坐下, 先是四下張望了一番,然後——
側身一倒、右肘撐著房頂一個滾翻, 就躲到了突起的簷頂後方。
她謹慎地在突起的簷後找了個伏擊的好位置, 然後把步.槍放在手邊觸手可及之處,慢慢地探出頭來。
街道上的喊殺和激戰之聲已經愈來愈接近了。終於,仿佛就在耳畔。
柳泉從簷後窺視著街道上的混戰。為了不讓已經十分接近她的藏身之處的雙方軍隊中的任何人發覺自己的存在, 她僅僅隻從房簷遮擋之後露出一隻右眼和小半張臉孔。
很快地, 那些廝殺就在她麵前的街道上持續地發生著。
不斷地有穿著不同服色的士兵倒下去, 然後是頭領模樣的人;他們其中有些人的衣袖上綴著寫有“誠”字的袖章,似乎作戰起來也格外地勇敢些;然而這一切到了生死的麵前仿佛也都無關緊要,他們倒了下去,和他們的敵人倒在一起,就像她曾經聽過的那首歌裏唱的那樣,無可替代的人們長眠於此,隻有見證了戰爭的朵朵白雲,能夠將這些英魂送至充滿光明的天上——
忽然,她聽見了一個聲音,由遠及近。
“……副長!剛剛接到消息,傳習隊因為首領秋月君負傷不得不退下戰場,已經開始亂了陣腳,開始自戰場上潰退!”
柳泉一瞬間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個聲音,是島田。
一直以來,他都忠厚老實、忠誠於局長和副長,辦事能力也不弱,深得近藤和土方的信任。現在,一定是他出去探聽消息歸來了——畢竟在他之前擔任這個任務的山崎,此時應該已經在“富士山丸”上因為傷重不治而逝世了——
此時,她的頭腦裏隻是一閃而過那個她所熟悉的“山崎烝”的模樣而已,下一刻就聽到了那個她無比熟悉的聲音。
“……是嗎。秋月君也英勇地負傷了啊……”
那個她所熟悉的醇厚聲線裏帶著一絲感歎的語氣,這樣應道。
“……戰況,可不太妙啊。看起來,隻有我多承擔一些了。”
其實,她並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僅僅隻是聽到了這樣對話而已——他和島田應該正巧站在她此刻視野無法觸及的死角吧——柳泉卻感到一瞬間鼻端酸澀,咽喉哽住。
她曾經無數次地反複構想過這一刻的來臨——因為宇都宮是這個世界的任務地圖之一,即使難度簡單到她所率領的本丸無需日常去刷的地步,然而總會有那麽一些時刻——像是現在,她被時之政府直接指派到了這裏執行任務;也就必須要麵對和副長同處一城之中的現實。
她曾經幻想過在這一刻,自己的頭腦之中會想些什麽。是追念著那些有他的記憶?還是單純地感念著命運的神奇,將她再一次推到了他的麵前?
然而當這種現實真的在她的眼前發生了,她才恍然明白,其實她的震驚和傷感,遠遠多過懷念和激動。
這一刻,她的大腦之中幾乎是一片空白的。在一片空白之中,漸漸地,隻有他的聲音——深藏在她記憶當中的某一時刻的聲音——從中自動浮了起來。
“……喂!別死了!!給我活著回來!!聽到沒有!!”
柳泉的鼻端一酸,慌忙抽了抽鼻子,試圖忍回這一刻突如其來的軟弱。
她不錯眼珠地死死瞪著自己麵前的那一片街道。街道上正在發生的激戰,以及那些死鬥著的、穿著不同製服的人們,殘垣斷壁也好、炮火或血色也好,都仿佛漸漸在她的眼中模糊起來,逐漸淡去了;最後,那一切都成為了某個人身後的布景,她視線的焦點,隻有一個人,從某個她視野中的死角——或許是這棟房屋旁邊的一條小巷——之中大步衝了出來。
他正好停在她視野的正中,身上黑色的洋服已經滿是灰土和陳舊的血跡;但是他站在那裏,依舊身姿凜然。他手中握住了那柄她也很熟悉的刀——“和泉守兼定”,抬起手來唰地一揮那柄刀,直指著前方的某一點,大聲喝道:“大家衝啊!那些家夥的防線破綻百出哪!往那邊攻過去!給他們瞧瞧看什麽才是‘壬生之狼’的手段!”
大家紛紛轟然應聲,就好像己方的士氣一瞬間就被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提振到了最高點似的。
就在此時,柳泉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身後傳來一陣幾乎不易引人注意的細碎腳步聲。
那陣腳步聲輕盈地在牆頭和房頂上跳躍著飛奔,她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腳步聲的主人是誰。
不過,她仍然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全神貫注地盯著下方的街道上的那些人影。
“藥研。”她忽然出聲道,“你現在到這裏來,是有什麽事要報告嗎?”
藥研藤四郎在她側後方停下來,單膝屈起跪地,以方便在女審神者的身旁低聲匯報目前各處的狀況——或者說,使得他不得不來這裏的原因。
“大將,”少年的低啞嗓音快速地響起,報告著一個令人吃驚的事實。
“在城下町方向出現了大量時間溯行軍!”
柳泉一怔。
“城下町?!可是城下町不是已經早就被新政府軍攻占了嗎?”
藥研還是那樣,用一種冷靜而毫無個人感情介入的客觀語調報告道:“是的。原本與曆史上發生的事完全相同,早上新政府軍發動進攻之後,城下町作為戰鬥一線早已被順利攻占。但午後時分,突然有約二十到三十名時間溯行軍出現在城下町,肆意攻擊和砍殺那裏的新政府軍士兵,意圖將幕府軍重新引回並奪取城下町及附近炮台的控製權——”
柳泉倒吸了一口氣。
……留在城中的付喪神,總共隻有五人。三日月宗近被她遠遠地派遣到桑名藩所把守的八幡山和明神山那一帶去了,現在看時間也不太可能及時趕回——
那麽,時間溯行軍一直按兵不動、到了現在才突然大舉侵犯城下町,難道是因為他們終於決定要將城下町作為他們改變曆史的突破口了嗎?!
可是城下町……那裏發生過什麽嗎?
當然,從那裏著手也不失為一個方法。曆史上的新政府軍就是這麽得手的。奪取他們的炮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聽上去也挺不錯,像是時間溯行軍這種反派會幹的事情。
藥研匯報完之後,就靜靜地單膝跪地,在一旁等待著她作為大將作出決斷。
柳泉一時間竟然有些左右矛盾。她情不自禁地又往下張望了一眼,卻正好看到土方揮刀率領那些洋服與和服混雜、衣袖上卻大多都綴著誠字袖章的人們,和新政府軍混在一起,英勇戰鬥。
在混亂的人群之中,唯獨他看上去最為顯眼。黑色的洋服、白色的頸巾,腳上是一雙黑色皮質長筒靴,戰鬥時的身影也頗為英姿颯爽,每一次揮刀的動作都簡潔而好看。
……是她想錯了嗎?時間溯行軍並沒有打副長的主意?她應該現在放下一切,隨著藥研一道趕往城下町,支援正在那裏為了維護曆史而以寡敵眾奮戰著的刀劍付喪神們嗎?
柳泉仿佛沉默了很久,又仿佛隻是沉默了片刻。
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不,我不能走。”
藥研的氣息仿佛一瞬間略微有點滯澀,就好像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大將會在這種關鍵的戰鬥時刻將他們棄之不顧一樣。
“……大將?”他叫了一聲,語調裏帶著不解和疑問。
柳泉深吸了一口氣。
“城下町那裏,就拜托你們了。”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因為我認為,這邊才是真正的重點之所在。”
藥研沒有說話,眉心卻慢慢地皺了起來。
“看看天色,藥研。”柳泉繼續說道。
然而,當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卻隻有藥研依言抬起頭來望了望天空——柳泉不但沒有看向天空,反而探手到身旁,拿起了那杆步.槍。
“……已經是午後了。我不能冒險——”
藥研露出了“啊完全聽不懂您在說什麽啊大將”的疑惑神色。
柳泉笑了。
“去吧。”她說,“再支持一陣子,我就能趕到。或許在那之前,你們已經獲得了勝利——那就更好了。”
藥研:“……”
他已經完全陷入了困惑不解的狀態,然而他的大將還在打啞謎似的繼續對他說著。
“因為,有重要的人,還在這裏——我不能把他丟下不管……”
藥研猛地眯起了雙眼。在那一霎那,一道光亮忽然如同閃電一般竄過他的腦海;假如它不是消逝得太快的話,幾乎要劈開他一片混沌的記憶。
然而現在並不是努力去追憶過往、尋回失去的記憶的好時候。
藥研潦草地嗯了一聲,站起身來。
“那個人……是對大將來說,很重要的人嗎。”他突兀地問道。
然後他就看到他的大將背影仿佛微微一僵,默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這樣啊。”藥研也同樣點了點頭,忽然轉過身去,好像就這麽簡單地接受了他的大將作出的決定似的。
這種平靜的態度好像讓柳泉反而有點驚訝似的,她的視線短暫地離開了下方街道上所發生的事情,轉過頭去疑問似的叫道:“……藥研?”
藥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這裏有大將認為重要的人,那大將就放手去做吧。”他用一種很平靜、但卻理所當然似的語氣說道。
“既然大將需要一些時間,那麽我們就為大將爭取一些時間。——作為部下連這個都做不到的話,還有什麽資格大模大樣說自己是個適格的部下啊?”
柳泉:!!!
仿佛是猝不及防地被感動了一下,她的臉上有那麽一瞬間出現了空白的表情。
藥研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等到她的回答,於是就那麽轉身,飛快地往來時的方向奔過去,顯然是打算趕往城下町通知其他人大將所作出的決定。
柳泉愣愣地盯著他的背影,幾秒鍾之後,她忽然搖頭失笑了一下。
“……感覺好像莫名地被安慰了啊?”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重新轉回頭去,聚精會神地盯著下方街道上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