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2.867·【回歸篇·之四】·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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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 用平靜的姿態和語氣回答道:“……確實是個假名。”
三日月宗近點在她身後肩胛骨上的指尖微微一頓,隨即撤去。
他慢慢地直起身來。雖然柳泉沒有回頭,但也聽得出他含笑的語氣之中隱藏的那一抹異樣的意味。
“啊哈哈哈, 雪葉君今天意外地誠實啊。”
柳泉:“……”
她剛剛坦承自己使用了假名與藤澤莊司給她調查來的“可能的家人”進行溝通,三日月宗近就稱讚她誠實?!這不是明晃晃的打臉嗎……
她苦笑了一聲,知道隨著兩人對對方了解的深入, 自己暴露出愈來愈多的秘密,這會讓三日月宗近感到不悅——畢竟他雖然平時是那種喜歡哈哈哈的親切又溫和的畫風,然而骨子裏還是有著高高在上、習慣於不動聲色之間掌控一切場麵和變化的傲慢在的。
而她身上暴露出來的愈來愈多的秘密, 無疑是在明晃晃地挑釁著他理所當然的上位者姿態——即使她作為審神者, 在名義上是高於他的;然而他深藏在溫和從容外表之下的那種屬於上位者的掌控欲, 卻混合了他對她的感情, 化作一種不容挑戰的占有欲——
她從未像此刻一樣, 忽然深深地明白了為什麽他的吻裏會帶著那樣一種勾魂攝魄一般激烈又吸引的力量。那是因為他想要完全了解她,想要完全主宰她,想要讓她完全敞開在他的麵前, 毫無遮掩、毫無秘密,就如同一張白紙一般, 隻能聽從他的左右。她那些自由意誌曾經發出的光輝, 在他看來,雖然絢爛、雖然吸引, 然而卻是危險的;因為那就代表, 她還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無法掌控的地方, 毫無預兆地抽身離去, 毫無預兆地把他遺棄在原地,讓他所有的計劃都統統落空,所有關於未來的構想都化作泡影——
這是他無法容忍的。她現在好像能夠稍微明白一點了。
……然而,理解他的顧慮之處,並不等於她一定就要全部服從啊。
作為天下五劍之中最美、最優雅、最高貴,最為人傾慕和追逐的那一位,他擁有過這個國家最有名、最有權勢的一長串原主;當然,數不清的、曆史留名的英豪,也曾經隻是作為他原主的部下而出現在他的麵前。
那些人,無一例外地曾經站在他麵前,對著他嘖嘖歎賞。可是,即使再怎麽欣賞他,也不可能真正擁有他。那些人們隻能作為他的仰慕者被記入曆史。
而現在,站在他麵前的,是除了一個“主人”或“審神者”的頭銜,就毫無優勢的她。她既不是出身於什麽古老或高貴的家族,也沒有豪華的地位或頭銜;或許在綜合了顏值和武力值之後,算是分數不錯,但單單隻看顏值或武力值的其中一項的話,立刻就會被他曾經見識過的那些人間英豪或曆史留名的佳人們秒得渣渣都不剩。
她心裏很清楚,假如不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從前經曆過的世界裏,做出了一些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身為審神者而暗墮,又或者為了拯救世界而自願選擇被他殺掉——的話,他是壓根不可能真正將自己看在眼中的,更不要說放在心上。
雖然她知道自己也擁有著有趣的靈魂,然而,現實畢竟不是什麽心靈雞湯,有趣的靈魂並不可能真的萬裏挑一。
別的不說,就算是身為他前主之一的北政所寧寧夫人,身為著名的“戰國三夫人”之一,都是難得的女中豪傑。這樣助力締造豐臣政權、爾後又支持德川幕府建立的女性,要說她沒有“有趣的靈魂”,那必定是天方夜譚。
所以,在三日月宗近的麵前,柳泉一直覺得自己並不具有什麽無可取代——或者說,無可比擬——的優勢。
這無關自信或自卑,甚至也無關感情——隻是一種客觀的結論。
柳泉歎了一口氣。
……所以,神明大人與魔法少女,果然是世間無法相容的、截然不同的兩種生物嗎。
“也許你也已經猜到一點了——”她把終端放入衣袋裏,用一種幾乎令人驚訝的、異常坦率的口吻說道。
“我,並不是生活在2205年這個時代的人。所以,即使藤澤君為我找到了所謂的‘家人’——說穿了,那也隻是與我有著不可割斷的血緣關係的、並不認識我的陌生人而已。”
三日月宗近沉默片刻。
在本丸的暮春景趣之下,庭院裏的花木在夜間發出清新的香氣。有不知名的昆蟲在夜色掩映下發出清脆的鳴叫聲。在這些美好的背景映襯下,柳泉卻隻察覺到自己身後的那位天下五劍中最美的那個人,雖然一時間並沒有說話,但鼻息卻略顯沉重——說明此刻他的內心受到的震撼和翻滾的思緒並不少。
不知為何,他這種反應,反而讓柳泉有了一點輕鬆的心情——原來你也有吃驚的時候嗎?你不總是一臉泰然自若,仿佛世間萬事都算無遺策嗎?
這麽想著,她忽然起了一點惡劣的趣味——她無視他的驚訝,繼續朝著他當頭丟下一個大炸/彈。
“還有,我使用的假名‘韓悅’,其實是來自於一首漢詩裏的句子啊~”
她雙臂分撐在身體兩側,忽然從右邊半轉過身子來,歪著頭望著雙眼似乎微微睜大的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說道:
“那句詩是‘乘月溉寒泉’——”
然後,沒等三日月宗近作出回應,她就抬起右手,輕飄飄地在空中一揮。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隨著她的右臂如同跳舞一般揮動,她蠕動雙唇說出了什麽難解的、陌生的一連串音節;隨即,從她的指尖流瀉出一長串金色的光點。那些光點躍動著,先是在半空中匯成了一道長長的線,然後那道金色的線如同水波一般曲折湧動著,最終組成了幾個漢字——
【乘月溉寒泉】。
三日月宗近:!!!
這種奇妙的景象,他以前從未見識過——想必,是某種高深的魔法或幻術吧。
然而即使在內心裏得出了極為接近真相的推斷,這仍然不能立即消減他心底由此產生的驚訝和震撼。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她所會的那種神妙的法術。然而再一次地,他還是為她所擅長的那些奇妙的本領所吸引。
那真是……前所未見的美麗幻景啊。
簡直美麗到……就算是他這個老人家也覺得有一點目眩的地步啊?
仿佛胸中翻滾著的那種隱約的怒氣都在那一瞬間為之淡去,總是反複著探究她的秘密、卻終究會被新的事實弄得有種挫敗的糟糕感受也好像減弱了許多——這一切大概都是因為,她一直以來都隱藏著這種神奇的法術,卻在這一刻為了取悅他而使用了出來吧?
他對漢字和漢詩也算是稍有研究,所以稍微費了一點力氣就辨認出了那五個漢字究竟是什麽,也根據一些推斷大致猜到了這句詩的意思。不過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當然認識這句詩中的第二個字。
“月”。
他的目光投過去,落在那個字之上。而她仿佛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笑著微微一抖手臂。那行浮空出現的金色字跡就隨之輕輕顫了一下,像大海中的一串水珠那般突然浮現了一道波紋。
她笑嘻嘻地說道:“如你所見,我使用的那個假名的第二個字,發音正是與這句詩的第二個字一樣啊~”
三日月宗近:“……哦,是嗎。”
他用一種溫和卻不置可否的語氣反問了一句,就好像他一點都沒有被展現在自己麵前的一切奇景所影響到一樣。
她卻絲毫沒有生氣,而是抿著嘴翹起唇角,仿佛有種暗戳戳的喜悅,因為看穿了他並不像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不在意似的;她笑著眨了眨眼睛,說道:“我用你名字裏的一個字來作為自己的假名——難道你不為之稍微感動一下嗎?”
三日月宗近:“……”
他默了一下,才慢慢放緩了臉上的神色,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來。
“確實,有點感動呢。”他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回答道。
“沒想到雪葉君為了讓我開心,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啊~”這麽說著,他那悅耳的聲線裏仿佛帶上了一些真正的愉快。
“啊哈哈哈哈。雖然還是不知道雪葉君的真名是什麽,但使用我名字裏的一個字來作為自己的代稱……”他說著,尾音漸漸變低,最後仿佛變成了一聲歎息。
“雪葉君啊~還真是懂得如何讓一個喜歡你的男人開心起來啊?”他似真似假地歎道。
柳泉的腦袋一懵。
“……誒?!”
沒了她刻意的維係,那道以魔咒做出的、浮空滯留的金光閃閃的字跡頓時消弭無蹤。但是她現在也顧不得補救了——因為三日月宗近突然向前傾身,一瞬間就重新抹去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然後屈起右手的食指,用指節輕輕頂起她的下巴,讓她的臉更加接近他俯下來的臉容。
他的聲線微微壓低了一點,聽上去居然驀地帶上了一絲不明的沙啞意味。
“……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呢。我……還真的有點好奇啊?”
柳泉:“!!!不,並沒——”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尾音就被淹沒在他掩下的嘴唇間。
“……不。”他在片刻的親吻之後稍微後撤了一點,然而嘴唇還是幾乎緊貼在她的唇上,氣息有點不穩地說道,“我忽然發現,我也並不是很想要知道那些細節了——”
柳泉的心髒幾乎都要跳出胸口。她因為剛剛的吻而氣息紊亂,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似的低聲應道:“並沒有……我沒有學那種事……隻是——”
“……噓。”三日月宗近輕輕噓了一聲,又重新輕輕咬住她的下唇,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想起來就覺得,真是太不愉快了——”他輕聲說道。
“所以我決定——”
決定什麽呢?他並沒有說出口,尾音消失在兩個人相貼的唇間。
一陣清風吹過本丸。庭中綠樹的樹冠發出簌簌的響聲,有小小的葉子自枝頭飄落下來。
柳泉閉上眼睛,慢慢環住他的腰間,微微仰起頭來,感受著這個帶著春夜溫潤的青草香氣的吻。
有些東西,就仿佛在這個春夜裏,隨著逐漸溫暖起來的天氣,漸漸地在生長發芽。
神明大人和魔法少女,能在一起,其實,就仿若一個奇跡啊。
……隻要一直在一起的話,總有一天會達成彼此理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