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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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還難受嗎?”

    何嬤嬤將蘇合的衣衫整好,關切的問了一句。

    她搖搖頭,卻又感覺頭有些暈。

    何嬤嬤便說:“姑娘靠靠,等會兒便就到了。”

    “媽媽,讓我來吧。”

    坐在車尾的小棗忙說道,坐過來將她身子輕輕地倚在自己身上。

    蘇合沒有力氣,便沒有阻止。

    許是病的再壞不到哪裏去了,她的身子反而好了一些,天不再下雨,晴的飛快。今早辰時一過,吃了些小米粥墊胃後,何嬤嬤便招了車,向她回道,已是不能再拖著了,需要盡快去原身父親的府邸。

    對原身的事情,蘇合有些耳聞,卻並沒有深問,自己這般情況,到了哪裏都是等死的活法。問那麽多,又有什麽用呢?

    “何媽媽,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問…”怯怯的女聲問了一句。

    蘇合抬了眼瞼,看向局促不安的綠豆。

    綠豆叫做綠豆,卻是一個極為標誌的女孩子,隻膚色有些暗沉的黃色。她年齡和生前的自己相仿,卻看著如同現在的自己般還未發育。

    “我…我不是大家子的丫鬟…萬一到了府裏衝撞…”

    “媽媽,我也…”

    她話音未落,蘇合感覺身後靠著的胸膛微微震動,小棗也擔憂的開口道。

    不怪兩個丫鬟這般擔憂,何嬤嬤起先便對她說過,兩個丫鬟是在自己高燒不退的那幾天托人買來的鄉下丫鬟。恰好帶回來時,自己精神還好,便給兩個丫鬟起了名字…

    這名字,是真正的蘇合起的。

    蘇合不禁有些酸澀,女孩子比自己年齡小,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卻無辜被自己占了身子,變成了這幅病怏怏的樣子。每每看見何嬤嬤憂心的眼神,垂頭喪氣的低歎,她心裏總會發顫,那顫抖,卻有些陌生,想是那女孩子悲涼的心情。

    她無能為力,往往想對何嬤嬤說出實情的時候,卻難以開頭。

    她自私的占了女孩子的身子,現在又自私的占了何嬤嬤的真心,她能怎麽說,說自己是一個病怏怏的孤魂,說自己即使擁有女孩子的身子,也沒有多少時間好活了?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本不便將你們帶往府裏,但姑娘留了你們,這是恩情,你們曉得好好對她便是,姑娘是正經的大家小姐,若你們本分,府裏定不會苛待你們!”

    何嬤嬤一席話說的鎮靜,兩個丫鬟低低的應是,她感覺小棗緊繃的身子,軟了下來。

    “有些話不當說卻不得不說。”何嬤嬤又語重心長的道:“你們隻知姑娘要去上京尋親,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林府可非一般府邸,當年林國公…”說著,她又警示兩個丫鬟一番。

    蘇合半分恍惚,隻隱約覺得自己與原主也算有緣了,原主尋親的府邸,正巧也是姓林的。

    她原來姓林,不姓蘇。不是蘇合,而是林蘇合啊。

    但她卻沒往深處了的想,直到馬車轉入那分明熟悉的街角,一瞬間氣血上湧。

    “姑娘,姑娘!”

    小棗被蘇合突然的繃緊身子嚇壞了,忙緊緊扶住她,焦急地喚著,而正在說話的何嬤嬤也是臉色一變,車子吱呀呀一晃,綠豆衝過來撲在她腳邊。

    “沒…沒事。”

    好半天,蘇合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咬著唇,從小棗身上撐了起來。何嬤嬤立即將她攙扶著。

    不可能,不可能的。

    現在自己明明…怎地就這般巧?

    蘇合雖滿眼不信,但還是伸手掀車上的簾子。何嬤嬤扶不住,她自己也站不穩,踉蹌幾步又向旁邊歪去。

    小棗和綠豆忙上前攙著她另外的肩膀。

    車內的動靜使駕車的夥計皺起眉頭,他掀開簾子,陽光刺了過來:“前麵過不了,你們得要自己走了。”

    她閉了閉眼睛,也不折騰了。攙扶她的兩個丫鬟低低的呼了一口氣。

    半響,她細細的開口:“我能走。”

    “可…姑娘…”何嬤嬤不放心,還想勸,卻抵不過她堅硬的態度,隻好放軟:“姑娘要自己走是好事…不舒服告訴媽媽一聲。”

    蘇合於是緩緩地下了車,撐著青灰牆麵,在一方甬道上慢慢走著。

    兩個丫鬟忙從車上取了行李,跟在何嬤嬤身後。

    日照很好,卻有風吹著。甬道裏更是風大,她臉上被風吹的生疼,腳下步伐已經有些亂了,卻仍咬著牙根,一步一步的走著。

    誰也不曾出聲疑問,初來乍到的她,如何識得路。

    等前走的她停了下來,麵前威嚴端莊的紅漆獸頭大門兩旁蹲著兩個雄偉的大石獅子,大門緊閉,留了東西兩個黑漆角門半開著。從低矮的圍牆望去,遠遠地能瞧見內裏崢嶸軒峻的廳殿樓閣。而門匾之上,則大書著“林府”二字。

    她已淚流滿麵。

    “姑娘擦擦。”

    何嬤嬤小聲在身後說道,遞上來一塊帕子。雖不如蘇合情緒那麽激動,她也是眼噙熱淚。“受苦了,真受苦了。”她輕輕擁著蘇合的肩膀,百感交集。

    兩個丫鬟相視一眼,也紅了眼角。

    幾人所悲不同,可這難言的苦楚,空氣裏流淌的悲情,卻是相通。

    “六姑娘到了…六姑娘到了…”

    就在這時,府裏傳出這般驚呼。

    蘇合見到來頭一個四十左右的圓臉管事,帶著幾個十七八歲青褐短衣的小廝迎了上來。

    “羅管事。”

    何嬤嬤拭去淚水,上前笑道:“一路來承蒙你費心了,姑娘平安到了林府。”

    “媽媽謬讚,前些日子大雪封了路,又聽聞姑娘受了風寒,讓老奴著實焦急,好在姑娘萬無一失,心才得稍安…”羅大回道,轉頭向蘇合行了一禮。

    一見她麵容,卻又詫異一番,忙低下頭道:“姑娘請。”

    蘇合望向對她大開的西角門,猶豫的抿著唇。何嬤嬤忙將手伸過來,待她扶住,低聲道:“媽媽跟著姑娘的,姑娘放心吧。”

    小廝抬著轎子,何嬤嬤和小棗綠豆兩個丫鬟跟在後麵。透過轎上紗簾,蘇合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合上了酸澀的眼。

    自她病後,便再沒邁出院門,更別說二門外了。想不到再次見到二門外的景色,卻是這般滋味。

    她本是府裏的嫡次林三姑娘,名為佳葶,今年正滿十四周歲。東府姊妹少,除了她外僅有嫡姐庶妹兩人,合計三人。而西府姊妹更少,隻兩人。這東西府裏加起來統共隻有五位姑娘,是沒有哪位名蘇合,行六的。

    想到這裏,她心稍微安了一些。

    還好並不是…

    轎子晃晃悠悠的停了下來,她望著眼前的垂花門,輕輕攥了手心。何嬤嬤上前打了簾子,扶她下轎。

    風欲動而樹已止,明媚的日光下,芽綠的春色映入眼前。垂花門兩旁朱紅遊廊曲折層疊,廊下的畫眉鸚鵡等鳥雀嘰喳喚著。庭院隱在綠蔭後麵,雕粱畫棟無一處不精致。

    遠遠地,便過來一個穿紅著綠的丫鬟。還未見眾人麵,她清脆的嗓音便先說道:“折枝請六姑娘安。”

    羅大皺起眉頭,瞥了眼折枝。

    見蘇合遲疑看過來的目光,羅大忙行禮解釋:“這是小女,現在夫人處當差。”

    蘇合搖搖頭,心下更安了一些,她也未曾見過這個丫鬟。

    折枝忙笑道:“爹爹總擔心我…六姑娘請跟我來。”說著便熱枕的迎蘇合一行往西邊走去。

    一路軒昂壯麗,蘇合漸漸卻沒了欣賞的心思,她喘著粗氣,覺的開始有些吃力了。但又見何嬤嬤連丫鬟三人,皆驚歎於府裏華美,便咬著牙,支撐著。

    過了正房廂廡遊廊,她不自覺的抬頭,撞進了一素衣打扮的婦人眼裏。那婦人麵色冷清,一雙眼仿若能看見人心底。

    蘇合心一跳,指尖摳爛了手心。

    在遇見羅大和折枝等人的時候她還在僥幸,說不得這並不是自己呆的林府,雖然布局一樣,但管事丫鬟自己沒一個認識的,但是…

    她茫然的張開嘴,下意識的叫道:“媽媽。”

    隨即,身子一個勁兒向後方仰去,早已透支的體力瞬間崩潰,她暈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