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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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合是跑了,一醒來後自己給跑了。
她踉踉蹌蹌的躲過丫鬟婆子,腳底已經綿軟無力。
滴答…
一滴雨滴在她的臉上。
滴滴答…
雨大了,也急了。這雨一會兒便下的整個林府蒙蒙一片,雲裏霧裏。
她在芭蕉樹下喘著粗氣,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顫抖。
滴答…
滴滴答…
這是淚水。
她哭了,聲嘶力竭卻又偏偏使勁的捂著嘴巴,用著力的將後背抵在樹上。
雨勢更大,風也呼呼的吹起來,稀疏的樹蔭擋不住雨,她春衫已然濕透,潮乎乎的貼在背上。天色越發陰沉,可她像是失了魂的濕噠噠立著原地,她眼裏漸漸流不出淚水,但慘白的臉色卻越來越青。
不!
突然,猛地一激靈,她動了。
白嬤嬤!白嬤嬤在這裏!
她像是瘋了一般的大笑著,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
這裏是林府啊,這裏是生她養她的林府啊,一切啊,都沒有變啊!
可她現在是怎麽回事?
她變了!
她是蘇合了!
蘇合大叫著,可聲音卻聽起來如同貓兒叫一般輕。
她開始跑,往自己以前的院子跑,雨水冰冷的拍在臉上,不知何時又有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心在抽疼,胃也絞在一起,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刀子般刮著她的骨髓,可怎麽樣呢,那又怎麽樣呢?
蘇合腳下打著絆子,喉頭一緊,腥甜又湧了上來。她啐了一口,用袖子隨便一抹嘴唇,猩紅的血一道又連著一道,粘黏著,雨水衝不開,手裏甩不掉。
她似乎再也沒有力氣了,嗵的一聲,頭朝下摔了過去。
“哎呦,神經病啊!”
誇張的怪叫從上方傳來,刺啦啦的鑽入她的耳膜裏。她眼一黑,一個笨重的什麽黑鴉東西便砸了下來。
……
蘇合靠著半舊的絨芯墊子,目光投向窗外。
“姑娘,用藥了。”門外叩叩的傳開兩聲輕響,小棗輕喚一句,端了個托盤進來。
蘇合沒有動,也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仍是呆呆的望著窗外。
小棗抬頭自是瞧見她的樣子,鼻頭一酸,也向窗外望去。蘇合一直望著的窗外,僅有一棵樹。
“姑娘再將養將養身子,等到好了再見家人,不急的。”
她輕輕吸吸鼻子,將托盤放在桌上,又取了瓷碗上倒扣的小碟,冒著熱氣的濃鬱藥味兒便散在臥室裏。
蘇合終於有了反應,她回過頭,嘴裏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太曆32年,3月下旬。”小棗低聲應道。
蘇合哦了一聲,又將頭顱轉向窗外。
小棗於是咬了咬下唇,將瓷碗端起來,用小木勺攪拌著。
藥汁是褐色近乎黑色的,看著看著,她的視線漸漸有些模糊。想姑娘自從醒來後,精神與日遞減。自己早起服侍,卻每每見她靜坐著,不知醒來多久,也不知坐了多久,
問得最多的,便是今年是什麽年,這裏是不是長安城林府這類的問題。自己雖不解,但見姑娘神色緊張,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慌張。便不忍心問原因,隻一遍一遍的重複答案。
“我躺了幾日?”
小棗自在傷神,卻不料蘇合又問了一句。她先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她今日多問了。接著忙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說道:“十日,今天正好是第十日了。”
蘇合唔了一聲,闔上眼。
巧啊,原來又是十日啊。她曾經用十日,接受了蘇合這個身份,現在又用十日,來接受林蘇合的身份。
她是林蘇合,從江南扶風來上京長安尋親的,林蘇合。
蘇合頓了頓又問:“那,那日,我在哪裏被發現的?”
“姑娘被二門上的媽媽發現昏倒在地後,大夫人便急忙令人將您先送到了這裏,才沒有…”
小棗雙手合十,一臉感激。
她又歎了一句,澀然不知道說什麽。就算再怎麽問,也都是二門上的婆子發現了自己,可自己明明去的內院…
“小周大夫人真的很好啊,又體貼…姑娘你知不知道他父親是太醫院院史呢,醫藥世家啊,難怪他年紀輕輕…”
小棗見蘇合今日精神尚好,便又開始說起別的話。
“若姑娘早早能回來林府,該少受多少苦啊,小周大夫說姑娘熱症未消,又加上心緒過重,才昏厥了過去…”
“這幾日喝了藥,果真姑娘精神了些,咳嗽也少了呢。”說著,她笑了笑,將藥遞過來道:“剛剛好,姑娘喝了罷。”
蘇合沉默的接過藥碗,閉上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她並沒有被周清讓發現那病。可他明明已經…
多想無用,她垂頭喝了起來。
這是周清讓配的藥,她不用問誰,就知道了。因為隻有他的藥,才這般苦澀。
周清讓就是小棗口中給她診治的小周大夫,曾經,也是給她診治的小周大夫。她還記得,當初第一次喝下他那配好的藥時,那種難以下咽的苦。
她哭,春桃也哭。她怕苦,喝一口吐一口,春桃也陪她,喝一口,也吐一口。
蘇合又開始難受了,她的心很亂,她不知道該不該再去尋她。那天的衝動,並沒有使她見到她。
她口中的她,是林府的三姑娘,林佳葶,亦是她重生前的身份。
林佳葶,應當沒事吧?
蘇合抿唇,用指腹蹭去殘留的藥漬。
她發現自己變成了蘇合時曾一度以為自己是死了,可回到了林府,卻絲毫沒有發現半點關於自己身死的傳聞。時間對的上,是太曆32年,林府眾人對的上,除過那天見的白嬤嬤。她也私下打聽過,也有自己的姐姐、妹妹、娘親、姨娘等一幹係的人,這裏的確是自己生前待的林府!
或許…
林佳葶也是被一個跟自己一樣的人附了身?
畢竟,這樣的不可思議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蘇合猛地想到這個可能,越想心越熱。但隨即,心又開始苦澀。
是吃的藥太苦了吧?她想。
“姑娘,吃顆蜜餞吧。”
見蘇合放下藥碗,小棗忙遞上蜜餞。
果脯上麵,是晶瑩剔透的蜜,三五個躺在小瓷碗裏,使見了它的人,不自覺地嘴裏泛出絲絲甜意。
蘇合搖搖頭,又胡亂想到周清讓這個人怕是什麽藥都配的這般澀,這般苦。
這番她並沒有見到他的麵,她醒來後,身邊隻有個守夜的小棗。
一個隱隱約約的清瘦身形顯在腦海裏。
“我有些困了。”
她忽然開口道。
小棗呀了一聲,端起托盤就道:“是,姑娘再睡會兒。”
旋即,退了出去。
等完全聽不見聲音了,她臉色一緊,匆忙從袖中抽出一方帕子,捂著嘴,壓低嗓子咳了起來。好一會兒,她終於安靜下來。隻是喘著粗氣,麵色亦帶著些不自然的嫣紅。
抓著帕子的手又不可聞的抖了抖。她閉起眼,用帕子,細細的揩了便嘴角。
口裏的腥甜,再一次被壓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