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在腳步聲傳到門口時便睜開了眼睛，見了小心翼翼往裏瞧的人，她低歎一聲，叫道：“進來罷。”

    小棗僵著身子，緩緩的推開了屋門。

    “綠豆呢？”不見另一個丫鬟，她問了一句。

    “媽媽還留著。”小棗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斂聲屏氣道。

    “沒有外人，你不必這樣生疏。”蘇合苦笑，小棗和綠豆離了她，跟著教養媽媽學禮數。短短幾日，便如同脫胎換骨一般，一言一行，再也挑不著錯處。

    “是。”

    小棗又規矩說道。

    兩人相顧無言。

    “畫扇她們自小在府裏呆著，你們回來若有不懂了，隻管問她們便是。”蘇合閉上眼睛。

    “姑娘。”小棗還是紅了眼睛，她上前一步，跪坐在腳踏上，就說：“你收留我們，便是最大的恩，我再是不想別的了。就說這入了林府，我便心驚膽顫，怕規矩不好，兩眼蒙黑，使姑娘煩惱…幸而來了教養媽媽和畫扇姐姐她們，才著實鬆了些氣，隻要姑娘好過，我們幾等丫鬟的虛名，又算什麽？”

    小棗赤誠的言論使她亦紅了眼睛，她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卻又聽說：“我和豆姐姐隻為了姑娘和媽媽著急，姑娘那時一聲姨娘，我見著媽媽的心都快碎了。”

    “再怎麽，媽媽也是姑娘最為親近的人，怎麽能…”

    小棗說著，可見蘇合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她歎了聲，打住了。

    “一個兩個都說何媽媽的難處，你們卻有誰是為我想的？謝…娘已經去了，我獨來林府，仍是認死理，認那不知道真假的事情，哪還有我活的？”

    “我年紀就比大小姐要小個四歲，再說大夫人是江南書香世家的小姐，你們但凡用著腦子，也知我娘當年沒有早早嫁到林府，為什麽了！”

    小棗麵色臊紅，直聽的有些一陣陣發汗。見著蘇合動了氣，又開始咳嗽。她忙慌張上前，拍打著蘇合的後背。

    有些事情，看似無奈，其實是存有私心。她身為蘇合，定是要討要公道。謝氏的身份絕不是妾侍那麽簡單，她有可能也不僅僅隻是個庶女。但她本來是林佳葶，是溫氏，現大夫人的女兒，是林府的嫡次女啊，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去爭蘇合的那份啊！

    人心自來就是偏的，她偏向了一方，必定要將另一方強拉硬拽的撕扯。

    蘇合傷神之下，咳嗽又被激起，她捂著帕子的手一頓。又急小棗湊近看見，忙將帕子拿做一團，側身懸著身子，將手帕子慌張扔開。

    卻不料，一雙精致繡鞋，擋在帕前。

    她心一跳，忙將頭仰起。一張巴掌小臉斜著看她，

    “是五妹妹呀。”

    見來人是林佳茵。她心稍安，話不由說了出來。

    “你說什麽！”林佳茵瞪著眼珠子，一副見了鬼得樣子。

    “五妹妹？”她拉長音調子，陰陽怪氣的叫道：“你瘋了不成，竟然叫我妹妹？”

    蘇合察覺自己失言，臉色一白，就聽林佳茵又笑：“也是難怪了，你就是個蠢貨啊！平常瘋癲癲裝腔作勢還像那麽回事，一到關鍵時刻屁用不頂，我要是你娘啊，都要從地底下鑽出來打你！這麽好的機會都…以後有你哭的！”

    明媚的臉龐上微微皺起的小鼻子，瞪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無不再表現主人的嬌氣。

    蘇合卻沒了心思聽她說什麽，又是個什麽意思。她焦急的看著林佳茵裙腳，隨著她一上一下抖動的繡鞋，心跳加速。

    “呦，你今日怎麽不穿那發了黴的裙子啦？”

    林佳茵自顧自的說著，又驚訝的大叫一句。卻沒看蘇合繃緊的身子，那臉上飄忽不定的眼神。

    “你是不是真以為，自己足夠聰明？小家小戶出來的，能有幾個心眼子？”

    林佳茵不屑道：“教你個乖哦，別以為博同情這招在府裏好使，你穿個發黴的裙子，在娘麵前裝可憐兮兮，又跑到老祖宗那裏叫苦，誰理你呀？府裏什麽人沒見過，你的招數我看著都覺的膩歪了呢！”

    “我告訴你林蘇合，這輩子我最討厭的是兩種人，一種是死氣沉沉晦氣衝天卻故作堅強的病秧子，一種就是裝的世事不經，天真爛漫實則心眼子極多的爛人……還要恭喜你，正正占了個全！”

    林佳茵嘴不饒人，尖酸刻薄的話如同刀子一般往出甩。蘇合抿著唇，想說自己並非博同情穿那裙子，可一瞬間又覺得這件事遠不如當下的要緊。

    正在她猶豫不決時，卻聽啪的一聲，林佳茵正不耐煩的扇起了小棗巴掌。

    “反了天了，本姑娘說話，竟然不好好給我聽！”

    蘇合臉色有些發緊，她瞧著小棗麵色委屈，隻捂住被扇紅的臉頰。

    “五，五姐姐。你怎麽能打…”她不忍，終是開了口，想勸道

    “姐姐也是你能叫的？下賤的東西！”

    又是啪的一聲，林佳茵一巴掌又甩了上去。

    這般嬌蠻，隻讓蘇合皺起眉頭。記憶裏五妹妹性子雖直，卻不知私下對婢子竟然非打即罵。

    這還是她認識的五妹妹？

    “姐姐這樣如何是好？”

    她出聲輕叱，又扶著自己下床，朝林佳茵走去。

    “姐姐來這裏可有何正事？”話音一轉，蘇合已立到林佳茵對麵。蒼白的臉上，緩緩的浮現出一絲笑意。

    “你這裏是何地方我來不得？”林佳茵心裏頓覺煩躁，止不住翻了個白眼。

    “自然能來得。”蘇合點點頭，又笑道：“我們是姐妹。”

    林佳茵冷哼一聲，“不要臉！”她罵道，又蹭的一聲站了起來，指著她鼻子就道：“你以後給我小心點兒！”

    蘇合依舊掛著笑，仿若那不是一句反話，是個警告，而是真心的問候。

    林佳茵邁腿就往外走。

    蘇合麵色立即一變，身子晃了幾下，她坐倒在地上，喘著粗氣。

    “姑娘！姑娘！”

    小棗擔憂的撫著她脊背，又叫道。

    蘇合艱難的將帕子塞入繡凳底下，太陽穴一陣陣的發著緊。“疼不疼，你沒事吧？”她望著小棗通紅的臉頰問道。

    “奴婢，奴婢沒事的。”小棗嗚嗚的哭了起來，喘著氣。

    “你告訴綠豆，不用再擔心我和媽媽了，倒是你們要好好學著規矩，沒事便先別來了。”蘇合搖搖頭，又安慰她。

    小棗抿著唇，細細應了聲是，又將她扶上床。她看著合上眼睛的蘇合，那眼角下烏黑的眼圈格外明顯。於是又輕輕的將被子給她蓋上。

    自那以後，林佳茵再沒有上門尋著了，僅有一次的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什麽緣由。

    蘇合暗鬆一口氣後，又有些悵然若失。

    她時常會想著，若自己還是林佳葶，林佳茵對自己的態度是不是不會成為這樣子，若自己還是林佳葶，是不是思慮能少一些。

    林佳葶，林佳葶！

    蘇合又一次心如刀割，她攥緊雙手，指甲深深摳進肉裏。

    她徹夜未眠，她茶飯不思，她忐忑不安，又神色恍惚。她還是想要接近她，她騙不了自己，她想要，她想要…

    蘇合閉緊雙眼，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