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巳時末。

    台階兩側擺放著新菊，株株飽滿。風一吹，便簌簌往下掉落花瓣。林佳芷走下台階，百縐裙邊堆在地上，掃過嫩黃的菊瓣，迤邐出一道盛開的榮光。

    她款款而行，麵色柔和，腦海裏全是方才和溫氏的交談。

    “六妹妹要回來了，真是迫不及待呢。兩年未見，也不知道怎麽樣。

    聽說一場火讓妹妹失去了她的丫鬟，她自己也陷入了夢魘之中，好些日子才好呢。”

    她開口道。

    “還提她做什麽。”溫氏語氣卻沒有變化，蘇合在她眼裏，明顯沒有什麽重量。

    她自始至終噙著一抹笑意，看自己說話。

    隻有自己臨走前，一句莫名其妙的呢喃，“這次啊，會讓她好好的活下去呢。”

    就是這一句話，使她百思不得其解，母親對於蘇合的恨，在這兩年間是不曾提及的，仿佛就忘了這個人一樣。

    但是隨著她快要回來，這恨卻一下子爆裂開了，不加掩飾。

    別人不知道原因，林佳芷可清楚的很，她恨蘇合執著的尋找林佳葶身死的秘密；恨蘇合想要揭開她雍容華貴下血淋淋的殘忍。

    但就算這樣她還是不知道，她的母親對蘇合要做什麽。恨不得她死，卻又不想讓她死，讓她好生生的活著。

    有丫鬟走過來，停下來行了禮。林佳芷柔和的看著她，“是你啊。”

    她柔聲道，勾起一抹笑。

    丫鬟茫然的點頭，接著便是誠惶誠恐。

    林佳芷知道她的心理，畢竟，一個初來駕到的小丫鬟，怎麽會被林府的大姑娘記住。

    不過她並沒有什麽表示，隻又笑，“越莓，你該去蔓絲園了。”

    越莓自然臉色通紅，帶著被重視的茫然與欣喜，又向她點了點頭。

    到了起更時分，二門外的小廝急匆匆就往府裏衝，整個林府幾乎都被吵醒了。林佳芷披著衣衫坐在床上，先聽外麵的丫鬟匯報說：

    “六姑娘的車子半路上發生意外，一直拖到方才才歸來。隻歸來了一個車，車上還是早起接她們的人。”

    還沒搞清蘇合是怎麽一回事，又有丫鬟匆匆跑進來，說：“那個六姑娘坐的車也回來了，但是人接回來了，那丫鬟婆子死活不下車，在使著小性兒，府裏的人豈能由她們，便掀開簾子，裏麵少個六姑娘。”

    大家議論紛紛，不知道這姑娘跑哪裏去了，還是小廝受不住，雙腿顫抖著跪下來就說，“莫名其妙的睡過去了，醒來就見六姑娘不見，但沒有什麽打鬥掙紮的痕跡，衣服包裹也沒有見。

    便想著等等她，可眼見著天黑了，那何嬤嬤表情沉的能擰下水來，又吩咐他們趕緊回府，”

    林佳芷聽出來蘇合不見了，疑似自己跑了的消息，臉上恰當的出現了一抹疑惑。

    “大家都說是六姑娘自己跑了，這府裏像是和她犯衝，沒有她的日子風平浪靜，她一回來就鬧的雞犬不寧。”

    眾人議論她，就跟兩年前她上京那次一樣。

    “聽說是個帶煞氣的命，一連克死了兩個身邊的丫鬟，此番也不知道要如何去鬧。

    …總歸姑娘好好休息是正事。”

    見林佳芷有了倦意，丫鬟連忙收回八卦的心思。

    林佳芷輕輕的嗯一聲，腦子裏閃過什麽。

    丫鬟就近服侍她隔了茶，正要躺下，秋玥跑了過來，附在她耳邊這般那般一說。

    林佳芷默了默，見窗外翻起了魚肚白，這夜，已經要過去了。

    她這邊將睡不睡，將醒不醒，林府門口的人卻口幹舌燥，眼睛酸澀。

    無因有她，爭執的主角，蘇合回來了。

    她形色還是有些狼狽的，滿目間皆是疲憊。顧不上眾人詫異的目光，她進了府。

    嗓子幹澀，她什麽也不想說，看見眾人忍不住的往後退了幾步，扭過頭，好像她身上有什麽味道一般。

    的確，她身上有股子明顯的味道，蘇合沉默。

    臉色不好，她匆匆走進林府，何嬤嬤和小棗愣神，也不忘和她一起回去。

    回到園內，自然是更衣，沐浴。

    她身心疲憊，熱水其實刺激著她腿上，手上的傷，平日裏別扭不讓沐浴時服侍的何嬤嬤也止不住哽咽。

    等換了三次水，她才覺得自己像是活過來了。腳趾往上有了暖意。

    卻掙紮著，意識模糊。隱約間何嬤嬤在說什麽，她都聽不清了，陷入夢裏。

    她一天一夜都沒有睡過，重新睡到蔓絲園鬆軟的床上，但是精神還在時刻緊繃！

    她覺得自己還在跑，跑得耳朵，腮幫疼痛難忍，跑的喘息格外的深。

    她的精神還是緊繃的，循環的，反複回憶夜色下的奔跑。

    睡意，消失殆盡。

    “我醒來遇見了一個好心的阿伯，他是早起挑糞的人，正好要來長安。”她向何嬤嬤解釋，她其實早已經想出了對策。在她連夜趕回來的時候，何嬤嬤幾人並不知道自己被掠走了，她們睡著了，醒來又不見了自己，以為自己下意識的走開了。

    不得不說，何嬤嬤幾人倒是有這種想法，她真假摻半的解釋，好歹回複了她。

    她的確被救了，也不嫌那老伯常年拉糞的車怎麽樣，跟著他一路搖搖晃晃，就到了長安城。

    也沒有多少距離，她本來以為自己被拐到很遠的地方，卻發現兩個時辰便到了長安城。

    這般回想著，她終究抵不過倦意，沉沉睡了過去。

    等到再次被叫醒，肚子傳來一陣抽疼，嘴裏苦澀。畫扇端著小米粥進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餓過頭了。

    小米粥的確是為她準備的，不冷不熱，剛好入口。喝完後見她欲言又止，便問怎麽了。

    從門外怯怯的走過來一個丫鬟。

    十四五歲，清秀的一張臉，她一陣恍惚，仿佛又見到了女孩子。

    止不住就開口，“綠豆…”

    “姑娘，我是越莓。”丫鬟麵色羞紅，帶著一抹窘迫。

    蘇合愣了愣，便問了她事情，說是娘親好心，知道她重情誼，兩年時候給她找了和綠豆一摸一樣的人。

    可再怎麽像也不是那個熟悉的人。她內心並沒有什麽波瀾。

    平靜的讓她下去後，感覺到了一絲倦意。

    心裏的倦意。

    她無暇去想這件事，卻也不否認，一刹那她嘴都苦了，不停摩挲的那手，也出現了紅色的印子。

    她閉上眼仍不相信，她真的，已經逃出升天了。

    是該慶幸還是要後怕？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