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蘇合淨手熏香完畢，進了書房便見自己素日抄經的桌幾旁邊另擺了一個相同的桌幾。不光筆墨紙硯，連經本都是一樣。

    她有些驚訝，左右張望一番遲遲不見人來，便滿心狐疑的坐到自己位子上。

    捉筆的手一頓，原本黑色鎮紙的方向，放了塊兒黑木長盒子。乍一看還像，離得近了就發現不一般了。

    正猶豫間，輕微的腳步聲走了過來，她一抬頭，林佳芷微笑，叫了她一聲。

    “還是我跟著妹妹學的呢，我實在慚愧的很，長久和老夫人在一處，卻想不到好好的盡孝。”林佳芷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她。

    “妹妹不怪我吧？”

    蘇合站起來搖頭：“姐姐千萬別這麽想。”她臉上通紅。

    她來抄經是帶著討好老夫人的目的來的，哪裏又是單純盡孝。

    兩人相互寒暄一番，還是林佳芷先說，“我怎麽遇見妹妹，就話多的不得了，可見是喜歡的緊呢…快別耽擱了，咱們開始抄經吧。”

    蘇合臉兒紅紅，林佳芷過來笑著就虛扶她，兩人一起比肩坐了下來。

    隻是她一坐下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個黑木盒子。

    這是什麽東西，熟悉的很...好像才在哪裏見過。

    “妹妹怎麽了，還不提筆？”

    旁邊林佳芷忽然問了一聲。

    蘇合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搖搖頭，“姐姐看這個...”她指了指那黑木盒子。

    林佳芷看過去，驚訝的呀了一聲。“這不是鎮紙啊，我還以為是呢，看著真像...它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

    蘇合搖搖頭，“就覺得在哪裏看到過，但是想不起來。”

    “這個好辦，妹妹打開看一眼就是了。”

    林佳芷忽然笑了笑，指著鎖扣的地方，是開著的。

    “說不定，是支新筆呢…”

    她在一旁低低的說，舉了舉自己手上的筆。

    “比如，見妹妹抄經，想給個驚喜…”

    又向她柔柔的笑。

    蘇合心裏一動，林佳芷話裏話外的意思，莫非這黑木盒子是她給自己送的，筆？

    林佳芷一直看她。

    “不打開嗎？”

    蘇合便伸手，臉上堆起笑意，然後指尖撥開了盒子。

    輕微的噠一聲，那木盒裏的物事緩緩出現在她眼前。是一層猩紅色的綢緞，中央妥當疊放著一張絹帛。

    筆？筆呢？

    蘇合有些傻眼，這裏麵的東西看著也不像新的，有一種淡淡的陳腐味兒，而那絹帛，發著黃，看著是有年頭了，邊角卷了毛邊，絹上也處處是抓握的痕跡。

    應該是寫了字，她能看見密密麻麻的墨色從裏麵透出來，隱隱也泛著些深褐色。

    “取出來看看呀。”

    林佳芷聲音低柔，帶著一絲引誘。

    “可，這東西...”蘇合有些遲疑。

    “可能是誰寫的，千言萬語難以口頭表達...”

    林佳芷柔柔的道。

    蘇合想到了這段日子緊緊繃起的神經，心下一酸，便伸手，輕輕的將絹帛取了出來。

    林佳芷衝她點頭。

    蘇合展開，細細的看。

    隻見開頭先是一句七言的悼亡吟：

    傷心春與花俱盡，

    啼殺流鶯喚不回。

    然後又是一首悼亡小詞：

    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接著零零散散說了大半，無不表示哀痛與悔意。隻最後匆忙的寫下“...無論璋瓦，皆名蘇合...’

    蘇合手一顫，心裏驚駭無比。

    蘇合？

    ？？？

    為，為什麽？

    她的名字，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什麽人寫的，和她有什麽關係嗎？

    那褐色，褐色的痕跡，是，是血，血嗎？

    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姑娘們有心了，老夫人這邊來看看吧！”安嬤嬤聲音已經響起來了。

    蘇合心慌意亂下，小臉煞白。

    她急急忙忙將薄絹折起，卻手顫腳也慌，怎麽也收拾不好。

    林佳芷低低喊著快呀，手一撞，不知怎麽的撞倒了硯台。

    啪一聲，硯台碎成了兩半，新墨濺了出來。

    蘇合手一抖，黑木盒子也啪嗒掉在地上，而絹帛，更是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腳步聲，戛然而止。

    室內溫暖如春，蘇合一身冷汗津津，氣氛一瞬間凝固。

    嗵，一聲膝蓋落地的巨響打破了這沉寂的氛圍。

    蘇合蜷縮著身子，用力的磕頭，“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亂翻了。”

    裏麵根本不是姐姐送給她的筆或者信。

    而她，也想起了為什麽會覺得那麽熟悉了，她不久，才在耳房裏見過那個黑木盒子。

    在佛龕裏放著的啊！

    她感到巨大恐慌，她不知道那東西是何來曆，也不知道為什麽到了她的桌上。

    重要是，她打開了！她看了裏麵的東西！

    “奶奶，奶奶你饒過我好不好，你饒我這一次好不好。”

    她又哭著求。

    身邊林佳芷也跪了下來，“奶奶，妹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拿那盒子，取那個薄絹的，您消消氣。”

    “出去。”

    林老夫人平靜的說，但就是越沒有表情，才越是令人覺得害怕。

    “我不喜。”

    她轉身離去。

    蘇合大腦一片空白，心裏發冷。

    旁邊跪著的林佳芷默默起身，揪著帕子，緊張的問她：“妹妹，是不是我們惹奶奶生氣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子。”

    “不，”蘇合喃喃，“是我惹的，跟姐姐沒關係。”

    “可是，那個絹帛...我也好奇的，我慫恿你打開了。”林佳芷嗚嗚的低泣，一個勁兒的說著對不起。

    “去求求奶奶吧，不然我心裏放不下啊。”她嚶嚶道，“我從沒見過奶奶說那麽嚴重的詞，不喜，不喜就是厭惡啊！”

    厭惡？

    蘇合重複道，這兩個字在嘴裏反複咀嚼，苦澀的味道充盈整個心間。

    一瞬間的，她就想起了林老夫人屢次對自己名字古怪的態度。

    厭惡，是厭惡啊！厭惡自己的名字，而現在，更厭惡了自己。

    林佳芷在一邊觀察，“老人家老小老小，哄哄就可以了。我常在奶奶跟前呆著的，不說別的，讓她老人家保住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總之妹妹先跟著我進去吧。”林佳芷說著，就來牽她的手。

    蘇合本來是覺得不妥，她這樣子沒由得會更氣到老夫人吧，好比那火上澆油。

    但是又見到林佳芷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心下一軟，忍不住就跟著她了。

    她的姐姐為她做這麽多，事到如今卻還想著幫助她，她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林老夫人在暖閣坐著，麵色如寒冰一般。蘇合進來止不住瑟縮一下。

    林佳芷跪了下來，說道：“是芷兒的錯，奶奶懲罰芷兒吧。”

    蘇合跟著跪下，心下不安。

    過了好長時間又好像，才過了一會兒。地麵上鋪了厚厚的毯子一點兒都不冰人，她卻覺得寒冷到骨子裏頭了。

    “你何錯？”

    上首的林老夫人又問。

    “錯在上趕著和妹妹擠在一處，饒了奶奶安寧。錯在沒有製止妹妹，讓她打開盒子。”林佳芷揉著帕子，怯怯的說道。

    林老夫人皺起了眉頭。

    “不怪姐姐，是我自己手欠，腦子裏想不清楚，奶奶罰我一人吧。”

    兩人你來我往，林老夫人麵色更冷。安嬤嬤見狀下去拉開兩人，見眼睛皆是紅紅的！

    “你們既然說自己有錯，那就都回去吧，誰都不要來了。”

    林老夫人淡淡的道。

    蘇合指尖冰冷，她張了張嘴，但是林佳芷拉了下她的手腕。

    低聲行了禮，攜她一起出了鬆鶴院。

    “妹妹怨我嗎？”林佳芷咬著唇瓣，“妹妹來給奶奶抄經是多麽有孝心的一件事情。我真慚愧，一來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姐姐不要說了。”蘇合聲音澀澀的，“我先，回去了。”失魂落魄的就往前走。

    林佳芷轉身，低低的笑了起來。

    …

    蘇合被林老夫人趕出了鬆鶴院，風向一下子就變了。

    原本路過的丫鬟們見她無不是笑的，如今也不笑了，而是用著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麽意思的眼神盯著她，竊竊私語。

    甚至遠遠的，還能聽見她們小聲的嘟囔。

    “你看六姑娘皮膚怎麽那麽白，跟個玉豆腐一樣。”

    “惹人呢，你仔細看她的眉眼啊，有沒有覺得眉散了，我一直記得，女人和姑娘就在於眉的聚散呢。”

    “真的嗎…這麽一說...”

    “可那夜沒見她有什麽失態的...”

    “誰說得清呢，一個姑娘不睡覺，跑那麽偏的地方...”

    “我就覺得不對勁兒啊，又一直沒有說個明白，讓人一直猜來猜去的...”

    “可能，不好說明白...”

    －－－－－－題外話－－－－－－

    兩首詩詞取自鄭禧和納蘭容若。

    另：真的很謝謝昨天的留言，沒有評價，我就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現在哪裏。

    我會改的，會將情節寫的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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