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嬤嬤急匆匆掀簾進來，“孫紅紅死了。”

    溫氏乍一聽還沒反應上來那個孫紅紅是誰，又聽她道，“自殺，投的井。井邊一雙繡花鞋，下麵壓著遺書。”

    孫紅紅她娘半夜起身如廁忽然看見井邊有道影子踅摸。她走近見是自家閨女，想問個究竟就見她跳了井。

    立馬三魂去了六魄，就叫孫老漢撈，孫老漢一看不對，將將撈出來，一摸都快涼了。

    便立馬的趁夜請大夫，可還是還是晚了一步。

    溫氏對孫紅紅怎麽死的不感興趣，倒是問：“她遺書上寫什麽了不曾？”

    白嬤嬤便說，她是說她受不了眾人對她的另眼相看，她覺得壓抑，透不過氣了。

    “這麽說，倒跟我有些關係了。”溫氏笑笑，“白娘，你記得是誰當時第一個給她送貞節牌坊的嗎，還有那個想要砍自己手的女孩子…”

    “是我，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巧事，可也如此不巧。

    若非孫紅紅是個那種決絕性子，恐怕那小賤人就不會這麽輕易的被我打發出去。可也是我從中推波助瀾，才使事情鬧得一發不可收拾，讓我縮手縮腳，不得真正毀了小賤人。”

    孰是孰非，此間已經很難說清，倘若溫氏耐下性子，不摻合孫紅紅一事，鬧的滿城風雨，那麽讓那漢子強了蘇合，徹底毀了她又有什麽不可。可她耐不下性子，她隻要想起蘇合知道她親手殺了她的女兒，便渾身不舒服，如坐針氈。

    所以就導致她在對蘇合事上的畏手畏腳，她不能真的讓蘇合出了什麽事情。

    所幸，眼看著塵埃即將落地，蘇合便要下嫁那精心挑選的王大虎了，溫氏有了抹笑意。

    “讓你好好的活才對，生活生活，不就是生生的活著折磨嘛。死了，多無趣。”

    …

    天空翻起一層魚肚白，是冬日裏難得的晴天。

    蘇合用勺子喝著秋梨膏，難得的看了看窗外天氣。

    幾個婆子卻沒有這麽清閑，正在院子裏哼哧哼哧的搬著那幾口箱子。才下了雪，箱子上濕漉漉的，滑的很。

    推不動搬不走，活生生的就像是長在了地上。婆子們議論紛紛，蘇合甚至還聽到了拉個車過來搬走的。

    “將裏麵東西先掏出來不就好了嗎，一個空箱子總不至於那麽重吧？”小棗從門外進來，混不在意的說道。

    婆子們麵露難色。

    “按她說的辦。”

    蘇合走出來，對幾人說道。

    幾個婆子還有些愣，小棗麵色一喜，這幾口箱子擺在這裏看的人鬱悶死了，姑娘讓把箱子拉出去，隻是這些婆子們老大不願意，害怕得罪夫人，又是說這又是說那的拖延，實在可氣。

    “這…”

    婆子們還是猶豫豫。

    “有磕了碰了的放回去就是，反正沒有人動過它們。”

    蘇合繼續說道。

    婆子們麵麵相覷。

    “姑娘說沒有打開看，沒有動過它們，就是沒有。你們還不快照做！”

    小棗雙手叉腰就嚷嚷。

    見婆子們照做了，又轉身問蘇合：“天寒地凍的，姑娘不進去嗎？”

    蘇合最是害冷，往日能不出來就不出來，今日一大早的就出來受凍，卻是怎麽了？

    但蘇合好像陷入了某種思索之中，眼簾微微下垂。

    小棗也忍著冷沒進去，而是在一邊搓手看婆子們將箱子裏的東西一一取出來。

    難道是在看嫁妝多少？

    她心裏忽然蹦出來這個想法，又覺得荒謬。心煩還來不及，哪裏給自己添堵的道理？

    又一瞥，見到馮嬤嬤從園外匆匆過來，手上還拿著小包袱。

    “媽媽昨日歸家睡的好？”小棗迎上去問了一句。

    “孫老漢鬧開了，要告聖狀！”

    馮嬤嬤卻麵色發緊，給她們先說了這麽一個消息。

    小棗笑著的臉一下子僵了，“什麽，誰…”

    她茫然的喃喃幾句，啊的一聲尖叫，“他瘋了嗎？聖狀啊！”

    “可不就是瘋了！”

    馮嬤嬤見蘇合麵色不顯還有些疑惑，一見小棗的反應，立馬點點頭。

    “大清早的就跑到京兆府門口鬧，鬧的大夥兒都不得安寧。”

    馮婆子又說，“他閨女跳井是想不開，他卻偏要告長安城上上下下一百萬人，說讓他們賠自己閨女性命。

    這是什麽理啊！”

    小棗嘶嘶又是一聲，聽到這裏已經說不出來是孫老漢瘋了，還是自己的耳朵瘋了。

    馮嬤嬤看著小棗，“可不就是瘋了嗎，誰害他閨女啊，他癔症啊，還一害就是一百萬人齊齊害得，他閨女那麽大臉啊，退一百萬步講，法不責眾啊，一百萬人呢，誰罰的過來呀。”

    馮嬤嬤繼續在絮絮叨叨，小棗聽的連連點頭，想聽蘇合怎麽說，一轉身，旁邊已經沒了人。

    婆子們正將地上的嫁妝往園子外麵搬，忙得腳不著地。蘇合立在她們跟前靜靜看著。

    真是看嫁妝啊。

    小棗啞然。又和馮嬤嬤興衝衝的討論。

    …

    “孫老漢說是長安城人，活生生將他閨女逼死的。”

    白嬤嬤給溫氏捏著頭，說道。

    溫氏闔著眼睛，因為頭頂的牽拉，眼角的細紋向上蜿蜒，她臉上敷了粉，卻還能看見臉上隱隱的青色。

    “唱戲一樣，你方唱完我方又起的，理他做什麽。”溫氏不屑，唇上塗是深紅色的口脂，隨著她說話，微微的起伏著。

    無端，有些刻薄。

    白嬤嬤沒由來感覺一陣恍惚，是什麽時候開始，溫氏漸漸喜歡上了豔色濃妝。明明那個不施粉黛儀態萬千的婦人閉眼還在腦海裏，睜開眼，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是蘇合，是那個賤人害的。

    白嬤嬤眼中一抹狠意，就是她，她一來林府，夫人就變得越來越不像她自己了。

    可是，她已經快要完了。

    白嬤嬤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那個王大虎給奴說，他希望越早娶到越好。”

    “就這麽迫不及待？”溫氏嗤笑一聲，用手扶上白嬤嬤的手，拍了拍。

    “白娘，我可是將那丫頭的婚事全部交給你了，可不要讓我失望。”

    白嬤嬤自然是連連點頭，“奴盡心盡力，那個王大虎一定讓夫人姑娘都滿意。”

    溫氏抬眼，眸中冷厲一閃而過，“那就，好。”

    她姿態優雅的頜首，按了按頭上插的簪子。

    …

    到了傍晚，天又下起了雪。這雪可不是前幾天那種刺刺的痛痛的雪粒子，而是像鹽一般細細的，綿綿的，就像是被風吹碎了。不一會兒，地麵上就覆上了一層雪霜。

    蘇合握著手爐，眼睛望著窗外霜狀的地麵。丫鬟婆子們不從院子裏走，也沒有什麽箱子占著地方，地麵就格外的幹淨。

    “來了。”

    她忽然說道。

    誰來了，來什麽了？

    何嬤嬤一愣，抬頭間見馮嬤嬤進來，外麵下著雪，她臉色還是紅潤的。

    “天哪，給你們說啊，那孫老漢走了狗屎運呢！”

    何嬤嬤皺起眉頭。

    誰有空現在聽什麽孫老漢，姑娘這婚事兒都沒解決呢，嫁妝還在園門口擺著，真夠讓人焦頭爛額。

    小棗皺眉頭，也嫌她現在沒眼色。

    “可…”馮嬤嬤猶猶豫豫，看向蘇合。

    “是我要聽的。”蘇合頜首，說道。

    什麽時候啊，不對啊，為什麽姑娘還有閑情雅致聽孫老漢家的八卦啊。

    小棗越來越不理解她的姑娘了。

    馮嬤嬤已經說起來了，“本來大家都拿孫老漢當傻子，看熱鬧不嫌事大吆喝打他板子，竟然在京兆府門口喧嘩，吵吵嚷嚷的真有差役將他拖了進去。

    可沒把人嚇死了，就湊著聽裏麵是否有慘叫上板子打之類的音兒。可沒想到，非但沒動靜，孫老漢也好生生給出來了，不光出來還紅光滿麵的。

    聽說他遇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官的大人，那人隻輕飄飄說了一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八個大字，那些差役便對他好聲好氣的，不止接了狀紙，還給他了三十兩紋銀安撫呢。把他高興的，自然就歡歡樂樂回家，再也不提告狀。”說的馮嬤嬤是心生妒意。

    姑娘身邊的畫扇每月二兩銀子，她一個看門的，每月才是九百文錢，這孫老漢隨隨便便就得了三十兩。誰有不眼紅的。

    她之前從何嬤嬤手中得了三兩銀子，可是欣喜的晚上差點睡不著覺了。這孫老漢得了三十兩，恐怕就直瞪瞪的能盯著看一宿呢。

    不管她心裏打著什麽主意，蘇合點點頭，“辛苦媽媽了。”

    啊？

    馮婆子茫然抬頭，“不辛苦不辛苦，什麽事兒啊，長安城都傳遍了，我不說別人遲早也會給姑娘說的。”

    “但是有遲有早，謝謝媽媽的早。”蘇合細細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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