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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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麽嗎?”
林佳芷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聽不見,又很慢,像是每個音都經過口唇研磨了好幾遍。
“我不去自首。”秋玥又重複了一遍。
“什麽事情也沒有做,為什麽要去...”
回答她的,是一記耳光。
嘴裏有血腥的味道蔓延,她用舌尖舔了舔唇,發現是自己嘴角流了血。
被扇流血了啊,她看著林佳芷,麵容還是那個溫婉的麵容,卻多了幾分戾氣,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該自首的,不是和小尼子呆過一起的人嗎?”她捂住臉頰開口說道。
扇耳光對她來說早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隻是現在姑娘的控製力越來越差,是因為心裏也在害怕嗎?
“姑娘忘了嗎,那天,哪裏來的小尼子啊。
“我和兩個丫鬟在給姑娘清點東西,然後呢,姑娘看書,看的有些累了,就歇息了。”
“然後,那夜就過去了啊。”
“是啊,我的確睡著了,什麽小尼子啊,我被魘住了吧?”林佳芷手上一頓,喃喃細語道。
沒有人看見小尼子往這邊來,小廝,隻知道她要尋姑娘,折枝,卻是知道她要尋蘇合,並且跟去了。
從頭到尾都是蘇合,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恍若迷霧被揭開,林佳芷眼神亮了。
她心疼的用帕子按住秋玥的嘴角,“我手滑了啊,怎麽這麽不小心呢,你怎麽不躲…一會兒就不痛了哦。”
秋玥斂下眼瞼。
...
這日,大雪。
鵝毛大雪紛紛落下,炭盆裏火光四濺,林佳芷微闔著眼睛,桌前是才翻完的書卷。
或者說,話本子更適合它。
林佳芷手戳到扉頁上麵,是一首古樂府:妾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
話本子講的是蘇小小和阮鬱的故事,無非是紅顏薄命,君子薄情,情深不壽。
對於癡守愛情的蘇小小,林佳芷極為不屑,翻過了這本書內心更是毫無波瀾,可悲的人隻會被人看熱鬧罷了,她曾經被人看過熱鬧,但是以後絕對不會了。
林佳芷用指尖揉揉眉心,炭火劈啪一聲,伴隨著珠玉簾子嘩啦啦地清脆聲音。
她餘光一掃,蘇合穿著蜜合色對襟緞麵襖,嘴唇微抿的走了過來。
“雪這麽大,妹妹怎麽過來了!”
見她嘴唇青紫,臉色蒼白,分明是一副被凍壞了的樣子,林佳芷擔憂的問了一句,又說:“幸好你衣服沒有濕,不然可真是要受凍了。”
“姐。”
嘶啞的不像話的聲音從蘇合嘴裏說出。
林佳芷見她麵色有異,拿著一雙黑而無光的眼看她,不知怎麽的,莫名有了一絲慌張的感覺。
她用手蒙上蘇合眼睛,手心裏能感覺到女孩子像蒲扇一樣的睫毛,眨的她心煩意亂,想握手成爪摳上去。
“那個小尼子,姐姐認不認識?”
蘇合並沒有因為林佳芷覆上自己的眼睛而有所遲頓,她開口問道。
“一定是認識的吧,不然小尼子也不會夜深來林府尋姐姐了。”
“你在說什麽啊?什麽小尼子?”
林佳芷不解的皺起眉頭,聲音依舊柔柔的。
蘇合閉著眼睛,肌膚挨著林佳芷的手心,是滑潤溫暖的感覺,隱隱還有一種百合的香氣在她鼻尖縈繞。
她眼前變成了一片黑,但她卻能清晰看到林佳芷的樣子。
她略微皺了一下眉頭,卻沒有皺出褶子來,而是左眉微微跳動了一下,右眉沒有反應。
她的姐姐,她已經將她刻在了心上,她是她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姐姐,我最近睡不好,有沒有什麽藥粉,能讓我好好的睡一覺?”
感受不到火燒的疼,感受不到銳器的冷。
她聲音澀然,說完後身子猛地往後一退。
她臉上溫潤的觸感沒有了,眼前也不是一片黑暗。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發現她的姐姐麵色蒼白,“你胡說什麽!”她尖聲叫道。
如同利箭穿過她的耳膜,尖銳刺疼。
蘇合閉上了眼睛,頭暈目眩。她緩了緩神,剛要開口,整齊的踏步聲就傳了過來。
什麽聲音?
她抬起頭,發現林佳芷麵色蒼白搖搖欲墜,她咬咬牙,還是伸手就去扶她。
“滾!你滾!”
林佳芷好像非常害怕,蜷縮成一團抱住手臂。
門外聲音更大了,嘈嘈雜雜的聲音傳了進來。
“你們幹什麽,這是…”小丫鬟驚慌的說道。
“啊…瘋了…”又一個婆子叫。
“讓開!”
膨!
門被猛地撞開了,寒風吹了進來!隻見一群差役圍在門口,最中間走出來一個八尺大漢。
他是黃山。
他終於查到了,林府,是高門裏麵的姑娘。
“事關重大,還請姑娘跟黃某走一趟吧。”
他眼皮子微抬,見兩個姑娘直愣愣看著他,又提高了音量。
蘇合看著來勢洶洶的差役們,男的女的,突然感覺頭腦一陣爆裂的疼痛。有畫麵不停的充斥在她的腦海裏麵,是什麽,為什麽,她不清楚,腦海裏麵已經脹滿了,可那些畫麵還在往裏麵灌進。
她難受的想要大聲呼喊,可是發現她說不了話了,她隻能蹲下,太陽穴一陣一陣的發抽。
就在此時,她看見,看見了林佳芷跪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臉頰嗚嗚的哭泣。
“你們是誰啊…沒有錯…你們不要過來啊。”
她難受的哭著,不顧姿態,不顧麵前站的男男女女。她行為舉止不見柔和細膩,哭泣也不是梨花帶雨那種柔弱。
黃山沒有動,他身後的差役也沒有動。腰上是玄鐵的劍,劍柄上聚了一層薄雪。
他是在看什麽?蘇合對上他的眼睛,心跳猛的加快,耳邊林佳芷的哭泣聲還在繼續。
“怎麽會查到這裏的呢…都怪我,是我的錯。”
“但是你不要來啊…是無辜的啊,小姑娘明明不懂事!”
黃山好像聽的不耐煩了,蘇合見他嘴巴微微抿起,然後手緩緩舉起。
“林姑娘,走吧。”
他說道。
不,不行啊!
蘇合慌了,她看到差役們緩緩走過來,朝著她和林佳芷的方向。
“不是姐姐…不,雖然是姐姐,但是,但是她有苦衷的,她一定有苦衷的。”
她喊了出來,心卻如同刀割鈍鈍。
這一刻,她知道了所有事實,但她卻選擇回護她。
蘇合厭惡自己,但是還是想要相信姐姐,她畢竟隻有一個姐姐,不是嗎?
黃山走的很慢,慢到能看清他跨步後雪往下壓的痕跡。他又走的很快,一晃眼就到了自己跟前。
“你…姐姐和小尼子沒有關係。”
她咬牙說道。
“我知道。”黃山神色冷淡。
“有關係的人是你,走吧。”
黃山俯視她,腰間配刀反著光,她能從裏麵看到自己的眼睛,茫然,而後驚恐。
林佳芷的哭泣聲戛然而止。
“林蘇合,快走吧!”黃山又催促道。
是她?
那姐姐呢?
蘇合愣愣的看著他,紛飛的雪就像是冰錐子,刺入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中。
“我...”
她張嘴想要辯解。
“妹妹,對不起啊,我實在良心難安!”林佳芷忽然尖叫一聲,朝著她喊道,“小尼子是誰我不知道,但那件事情是你做的不對,我瞞不住了,我會做噩夢的,我不能再撒謊了!”
“大人啊!”她又朝著黃山行禮,“我說我都說,你饒了妹妹,不要將她帶去京兆府。她還那麽小,她不懂事的啊!”
“她懂什麽啊,做事情沒有輕重雖然不對,但也說不定是被她身邊的人教唆的啊,大人要查清楚啊!”
又一副慌張的樣子。
蘇合張開嘴巴,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口。
耳畔是林佳芷的聲音,黃山沒有開口,溫氏踏著雪急匆匆跑過來,跑到了她的身邊,扇了她一個巴掌。
“賤人!”
冰冷的怒喝後,又是一巴掌。
“還要汙蔑芷兒!”
溫氏氣急了,眼睛發紅,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蘇合捂著臉,垂下頭。
溫氏作勢又要薅她的頭發。
“夫人,還請不要耽誤黃某行事。”黃山擋住了。
溫氏身子一抖,又跑向林佳芷身邊,抱著她溫柔細語的勸解著。
蘇合的眼前猶如千萬根在齊紮。
林佳芷的哭泣還沒有停止,但她哽咽的內容卻無比清晰的傳出來:“那個小尼子,是兩年前從靜心庵火災裏恰好生還的人啊,她知道妹妹在靜心庵呆了兩年,以為妹妹放火燒了靜心庵,因為愧疚才呆在靜心庵裏的啊,她是要報仇啊!”
“她失心瘋了啊,她肯定想要殺了妹妹。而妹妹做的事情,是沒有錯的,一點兒不過分啊!”
她說她沒有看到小尼子,但卻像是知道了自己和小尼子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她信口開河,她黑白顛倒,她前一秒才說她不認識小尼子,後一秒便將小尼子的底細全盤托出。
她說的事情,一派胡言。
不過,所有人,除了自己,都會選擇相信她。
蘇合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她為了她的妹妹,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正不顧儀態的痛哭流涕。
她一個人承受了她妹妹所有歹毒的心思,她還要給她妹妹開罪。
至於她妹妹為什麽歹毒...
一開始就先聲奪人,說是姐姐做的事情,後來卻又說姐姐沒做過這件事情。
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不就是將所有的疑問,往姐姐身上引嗎?
不過幸虧是大人們啊,有自己的判斷啊,清楚了事實,才沒被蒙蔽。
所有人都能聽懂林佳芷的意思了,知道蘇合為什麽要殺害小尼子了。是因為被誤解成放火燒了靜心庵而惱羞成怒啊!
而林佳芷是多好的女孩子啊,冰天雪地裏哭的姿態全無,即使良心過不去,即使一直生活在愧疚中,還一直的在維護她的妹妹。
眾人看向林佳芷的眼神裏充滿憐惜。
而蘇合,她臉頰上冰冷無比,她一摸,是幾行快風幹了的淚漬,原來不知不覺的已經淚流滿麵。
“妹妹啊,你和小尼子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你就開口吧?
人做了錯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卻不想承認它!
我求求你,你就承認了吧。
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你的,你相信姐姐啊!”
看啊,這個女孩子還在最後一刻懷揣善意,為了她的妹妹!
眾人心酸的歎氣,又冷眼瞪向蘇合。
蘇合捂住耳朵,使勁兒搖頭,但林佳芷哭哭啼啼的聲音還是鑽到了她的耳朵裏麵。
“姑娘,你是怎麽受了這麽大委屈啊!”
忽然,秋玥撲過來,跪在林佳芷身邊。
“你一直在好好的睡覺,是誰將髒水潑在你的身上?”
她一字一句,然後看向蘇合。
眾人也都看向蘇合。
蘇合身子晃了晃,感覺白茫茫天地一片,隻剩了她一個人。
秋玥的話已經不重要了,即使她跪在地板上求自己的那一幕猶在眼前。
蘇合吸了一口氣,腦子裏亂糟糟的。
她緩緩的站起來,最後看了抱在一起哭泣的溫氏和林佳芷,伸出雙手。
林府眾人或驚或懼,或嫌棄或鄙夷。一張張熟悉或者陌生的臉在她麵前滑過。
她其實還能一搏的,她看了眼站在最角落裏的羅管事。
那日,折枝和自己在一起。
可是...
羅管事佝僂著背,搖搖晃晃的站在風雪中,那個女孩子的臉,瘦弱的又浮現在眼前。
算了。
蘇合走出院子。
空氣裏鴉雀無聲,林佳芷瞥了眼眾人,手指一拽,翻白眼倒了下去。
惹來眾人又一陣驚慌和秋玥的尖叫。
蘇合腳步一頓,大步向前走去。
從虯髯胡子手中逃脫的她,對母親已經心灰意冷的她,在見到姐姐時,她說:“姐姐關心我?”
在梅苑裏,遭受非議與嘲笑,所有人中隻有姐姐護著她,她拉著姐姐的手,喃喃問道:“你,會不會棄我而去…”
在廢園裏,她險些陷入兩難境地,她好不容易脫了險,麵對姐姐的愧疚,她說:“姐姐你不用說了,我相信你…”
但其實,一直是她一個人,在愚蠢的,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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