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正在繡花，嘴裏咬著線頭，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

    “將紅線拿來了嗎？”她牙咬著線含含糊糊的說道。

    身後沒有什麽反應。

    “小棗，你怎麽不說…”

    蘇合剛要轉身，一個紅色線軸就伸到跟前，她接過，將線頭抿在嘴邊，眼底卻忽然閃過一幕曾經夢中的畫麵。

    小舟，湖泊，她，紅線…

    拿線的手像被燙了一下就是瑟縮，她心裏猛然一酸，身子僵住了。

    撲哧…

    低低地笑從身後傳來。

    她轉過身，曾鈺似笑非笑的環臂看她。

    “曾，啊…哥哥…”

    蘇合驚慌失措，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又叫丫鬟，卻沒人應她。

    這裏明明是莞絲園，他，他如何進來？

    曾鈺就看見女孩子臉色由紅變的蒼白，瞳孔裏濛濛都是水汽，以往細長的眸瞪的圓圓，嘴角，還留有一絲，延伸出來的紅線。

    一抹水光，順著唇間縫隙，染深了那紅色。

    他眼底一暗。

    伸手，勾住那縷紅色。

    蘇合有些難受，紅線纏在了牙齒間，但對著男子，總不能伸手去取，就在這有些尷尬的情況下，男子的指尖繞上了紅線。

    是瑩白，是殷紅。

    絲線在他指尖上纏繞著。蘇合緊緊繃直身子，頭往後趔。

    她心跳加速，腦子裏麵全是夢中男子的低笑與…稍冷的懷抱。

    她忽然陷入迷茫，一時之間不知道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曾鈺看著女孩子紅彤彤一團的臉，輕輕的，細細的扯了扯紅線。

    紅線微微扯動，繃直了。

    女孩子又不自覺的抿了抿嘴唇。

    “張嘴。”

    蘇合迷茫間正有些難受，又聽到耳畔有聲音在說，溫潤裏有些陌生的沙啞。

    她抬頭，赫然發現，自己和曾鈺，近在咫尺。她能聞見他身上淡雅的茶香，以及陌生的熱汽，噴在自己耳畔。

    雞皮疙瘩一下子被激起，她縮了縮脖子，狼狽的就要往一邊躲。

    曾鈺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蘇合身子一僵，止不住開始顫抖。

    “乖，張嘴。”

    帶著低笑的沙啞又響了起來，她腦子一片空白，順從的張開嘴巴。

    就見曾鈺垂目，她能看見他密而纖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蘇合緊緊閉上眼睛。

    “好了。”

    又是一聲，曾鈺恰當退後了一步，蘇合嘴巴抿起，用舌尖抵了抵牙齒。

    身子終於不再僵硬，她剛鬆一口氣，又急急的呀了一聲。

    就見麵前的男子，緩緩的，將指尖上的紅線纏繞，把玩…

    是，從自己牙齒間取下來的。

    一瞥那紅線，蘇合臉色又是爆紅。

    曾鈺用指尖撚撚略濕的線頭，挑著眉看她。

    “濕…了…”

    他緩緩的開口，一個字一個音，都在嘴裏碾磨許久，繾綣的感覺，猶有實質的，千絲萬縷似的，朝著她纏了過來。

    “你，你鬆手…”

    蘇合聲音幹巴巴的，腦子裏麵已經一片空白。

    他在做什麽？

    而自己，又在做什麽？

    但她的聲音，聽在曾鈺耳裏，卻不是那麽幹巴巴，他極為敏銳的捕捉到女孩子聲線中弱弱的，細細的…顫抖。

    像是有個小小的爪子，從那抖動的聲線中鑽出來，鑽進他的心裏忽上，忽下的撓著。

    心癢癢。

    他皺了皺眉，收起笑意。

    蘇合見他神色變了，又緊張的屏息。

    “放鬆啊。”

    曾鈺又挑起一抹玩味的笑。

    蘇合咬下唇內的軟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妹妹你和我有兩世交情，怎麽還這麽…緊張？”

    曾鈺緩慢的開口。

    但這句話，在蘇合聽來，就如同一桶冰水，從她的頭上澆下來。她不用再強迫自己，已然心頭涼了。

    他說起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不是第一次了。

    她一度真的認為，他會知道什麽，但他一次又一次的玩笑，逗弄，根本沒有正麵回答過她的問題…

    她不傻，自然能感覺的到。

    盡管，他真的與自己有關係。但是，他也如同自己一樣，他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又為什麽一次次逗弄自己。

    又冒出來一股酸澀，說不出來的委屈，蘇合垂下頭。

    怎麽她沒有那種激動的表情了？曾鈺有些怔然，難道有些話說多了，就真的沒有效果了嗎？

    女孩子就喜歡這些子虛烏有的前世今生一說，他是知道的，也不介意和她們開開玩笑。無傷大雅不是，但這次…

    他眼角跳了跳，說不上來的，有些煩躁。

    便轉身離去。

    不歡而散。

    …

    蘇合直愣愣看著手心，連有人走進來都沒看到。

    等到察覺氣氛有些古怪，她抬起頭來。

    啪！

    臉上猛地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用手捂住，又是一陣透心的冰冷。

    手是冰冷的。

    “賤人！”

    林佳芷冷冷的看她，怒不可遏。

    她眼底泛紅，半散著頭發。她衣衫有些淩亂，還能看出睡覺壓出的褶皺。她打著赤腳，上麵還有踩過融雪的泥濘。

    她狼狽，更多的則是憤怒。

    蘇合想起那個永遠舉止嫻雅，衣著打扮無一不整的大姑娘。

    說話柔柔弱弱，半個粗話都不曾說過。

    但眼下，這個大姑娘扇了自己一個巴掌，口中罵著：賤人。

    蘇合站了起來，將手垂下去。

    “姐姐，你有什麽事情？”

    話出口，已然無喜無悲。

    “有什麽事情？”

    林佳芷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她咬牙切齒，一字一句：“你讓我說，我有什麽事！”

    “你勾引哥哥時，怎麽不想想我有何事，你和他嘻嘻鬧鬧，怎麽不想想我有何事！”

    哥哥？

    蘇合抬眼看她，“你說，哥哥？”

    “你少裝蒜，不知道我口裏的哥哥是曾哥哥！”

    林佳芷恨聲說道。

    “那…難道你喜歡他？”

    嗬…

    林佳芷又是笑。

    “賤人，你不是知道嗎，你為何裝作那副樣子，賤人，將我狠狠的踩在腳下是不是很爽，看著我為鈺哥哥傷神是不是很爽！”

    林佳芷悲憤欲絕，哭著喊著就要扇她巴掌。

    蘇合一把抓住。

    “夠了。”

    她說道。

    “我不想和你鬧，我不想看見你，你回去吧！”

    她抓著林佳芷的手腕，心裏一陣絞疼。

    她曾經有多麽希望，如今就有多麽絕望。

    她的一字一句，她的一言一行，如同尖刃，在淩遲著，她想要靠近的心。

    她的確賤，她下賤，她的心已經被她刺到了千瘡百孔。

    “姐姐你夠了！”

    蘇合尖叫，猛地用頭就撞林佳芷：“滾，滾，你滾啊！不要讓我恨你！”

    “賤…賤人！”

    林佳芷被撞的生疼，嘶嘶叫著，皺眉就要揪她頭發。

    啪！

    碰！

    林佳芷一邊推著桌子，一邊將瓷器推到地上。

    亂糟糟一片。

    “天爺哪！”

    小棗尖叫一聲，衝了進來，急急拉開兩人。

    “賤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林佳芷哭著喊著，跑了出去。

    蘇合從桌子邊徐徐滑下，坐在地板上，無力的靠著繡墩。

    “這…大…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小棗咋舌，驚慌不已。

    唔…

    蘇合忽然痙攣一下，身子蜷了起來。

    “姑娘你…”

    小棗大驚。

    蘇合搖頭，“你，將這些東西收拾了一下，別讓人看到了。”

    她閉上眼睛，輕輕喘息。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