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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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裏用火發生事故的事情長有,何況香火眾多的寺廟呢。
香積寺名聲在外來往香客眾多,而因為無離法師大多權貴也都慕名前來。有權有勢市井小民自然不敢多加非議寺裏發生的事情,更趕上春節到來每個人忙忙碌碌就要置辦年貨。這場火,轉而便被眾人拋在腦後。
但是對於林府,對於蘇合來說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她纏綿病榻病情反複,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整個人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而蔓絲園照顧她的丫鬟們更加辛苦,光是熬藥用的泥爐子就起了三四個,無論日夜爐火不熄,藥香氤氳久久不散。
實在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般費心費力伺候之下過了幾日光景,蘇合雖仍然在病榻之上,但清醒的時候長了,精神也看著是有了,一切都在慢慢轉好。
到了這日,泥爐上的藥罐嗚嗚作響,一股股白沫咕嘟嘟翻起順著罐邊往下流。小棗坐在矮杌上看管幾個爐子,左手拿扇右手握勺拂沫忙的手忙腳亂,滿頭大汗。
門簾子啪嗒一聲被掀起來,灰袍青褂留著山羊胡八字胡的大夫後跟一兩個背著藥箱的小僮走了出來。目不斜視路過小棗身側徑直往園外而去。
小棗隔著粗布巾將藥罐端下放到地上,她餘光一掃,薄雪未消,那些大夫小僮在幹淨台磯上踩下了許多泥濘的印子,進門的腳墊也是濕答答髒兮兮。
她咧嘴笑了笑捏著酸軟的肩膀站起來抻了下身子,叫了聲送完大夫回來的畫扇,“這些又是哪家請來的大夫?”
畫扇看了她一眼:“大夫一趟接著一趟,光是趙大人王大人哪個大人請來的大夫都捋不清楚,更別提他們官銜職位不同,拗口不好記。”
“嘻嘻,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算是長了見識呢!”小棗嬉皮笑臉:“要不說他們怎麽能當官大人呢,捕風捉影拍須溜馬功夫太高明了吧!還沒見怎麽樣呢,光聽說曾公子救了咱們姑娘,就熱心的紮堆請大夫來林府看姑娘。”
小棗雖然熬藥不停累的腰酸背疼,但是她樂在其中甘願上門的大夫越多越好,她想的是大夫越多蘇合的病就會好的越快。不就有一句話叫做三個臭皮匠頂過一個諸葛亮嗎?
再說這些大夫來了後給蘇合用的藥都是頂好的,還有這個參那個參之類的,而且林府也開始關心蘇合了,吃用不短,就連之前短缺的炭木也是一架車一架車的拉過來。
蘇合屋裏整天暖烘烘幹燥溫暖,她們幾個丫鬟也可以像林老夫人溫氏的丫鬟一樣在屋裏穿春衫了。
“這些炭我估計都能燒到開春了,真好啊,一點都不冷了…若是姑娘再病一段時間估計府裏還給咱們撥炭,那就能燒到立夏了啊…”小棗扳著手指頭數數。
畫扇皺眉,“你又嘴裏胡說開了,不盼著姑娘趕緊好還盼她多生幾日病?這些炭木有什麽稀罕你凍死鬼不是?
這樣就樂不可支了?你要知道就連那些大人們所謂的好意,都是看在…”
畫扇抿唇,臉色變得微紅,“反正我不說了,還要回姑娘話呢…你趕緊去給越莓送藥。”
越莓在寺廟裏受了驚嚇也發了病,雖沒有蘇合病的嚴重下不來床,但這幾日也熬著藥吃的。
小棗被畫扇訓了一口子,臉上有些拉不下麵子,嘴裏嘟囔幾句:“我怎麽不知道啊,這不是和你開玩笑嘛。”
說話間彎腰端起藥罐往越莓屋裏走去。
畫扇用手背冰了冰發燙的臉頰,走上台階打簾子進去蘇合屋裏。
她將層層疊疊的帳子拉開,又收拾了接待幾位大夫置辦的茶盞筆墨,拿起桌上的藥方,正要下去,榻上的蘇合開口說道,“將方子拿過來我看看。”
她見蘇合從被中撐坐,急忙大跨幾步上前扶起。
蘇合又說,“前幾日的方子還留著嗎?一並拿出來吧。”
畫扇點頭,應聲後將藥方遞給蘇合,轉身下去打開一個長方形的匣子,取出前幾日大夫開的藥方,又回到了蘇合身前。
蘇合垂頭正在仔細看著手中的方子,身子沒有坐的很正也沒有靠在背枕上,而是微微含胸。能感覺到她很隨意放鬆卻不至於完全鬆懈。
畫扇見她除了偶爾咳嗽帶動的聳肩外幾乎沒有任何的小動作,便將藥方悄悄遞上去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擋住她的視線。
作為一個丫鬟畫扇不可能認識太多的字,但是比對字體認字的形狀她倒能認出來。她看著幾張方子相差無幾,沒什麽兩樣。便開口試探的說道:“這些大夫開的方子大同小異,想必姑娘的病就用這幾味藥就可以的。”
蘇合聞言看她一眼,病中臉色更加蒼白而顯得瞳仁猶為幽深,分明是熟悉不過的五官但是畫扇還是止不住有點發愣。
她總覺得此時的蘇合有些陌生但是具體陌生在哪裏又說不出口,於是她垂頭不再看蘇合,而是繼續說自己方才未說完的話。
“大夫們肯定也清楚他們不用一趟趟的跑過來,但是他們還是繼續的往府裏麵跑…那些老爺的同僚們說是他們的心意但是實際上,他們不是看在老爺的麵子上麵而是曾公子,曾相的麵子上麵。”
畫扇小心翼翼,吞吞吐吐終於說出了口,她呼了一口氣。
大街小巷都在流傳,曾府公子麵對那麽大的火眼睛眨也不眨,隨手拿起桶將徹骨冰水從頭直接澆到腳底就踹門而入。
他冒著生命危險硬是將林六姑娘救了出來,有橫木墜下怕砸到林六姑娘身上更是單手去擋那燒著的橫木。
林六姑娘昏迷不醒他自己渾身濕透嘴唇凍的發青卻執意等到大夫們趕來才匆匆換下濕衣裳,林六姑娘病情穩定他又轉而詢問失火緣故想要查的水落石出同樣的也沒有顧及他的胳膊傷勢。
誰人不豎起大拇指讚歎他有情有義錚錚鐵骨,素日裏他是豐神俊朗的謙謙貴公子,這次更是讓長安城人看到他不凡的另一麵。
但是同時也有曖昧不明的傳聞,說他癡情舍命其實隻為紅顏,這種郎才女貌風花雪月的論調瞬間就勾起了大多數人的興致,更有好事的說書人編成小冊子在茶館酒樓裏演說。
事情發酵到如今更是引的朝中大人們紛紛向林府示好。
尤其是曾府不知道為何並沒有出來解釋,曾府公子回到國子監也不談此事,而林府更沒有說什麽話。
這樣一個兩個不言不語便成了昭然若是的默認。
這幾日畫扇一直想尋著機會問問蘇合,但都一直沒有機會,今次還是她下了決心的。
“畫扇。”
蘇合語氣淡淡叫了她一聲,“你想知道什麽?”
畫扇一愣,一瞬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
“姑娘…你和曾公子…”她囁囁。
蘇合將手中執著的藥方放下,背靠上後枕,眼眸微闔並沒有回答。
…
煙霧繚繞,夏榛跪在地上穿著單薄的衣衫。她頭上頂著小銅盆,盆裏麵是燒的滾尖的熱水。隻要她脖頸稍微晃動一下那熱水就會潑下來燙到她身上。
夏榛戰戰兢兢,忽然咣當一聲,她心一跳,餘光下一個丫鬟頭上頂著的水盆扣在地上,丫鬟急促尖叫一聲捂著臉趴在地上就開始哭泣。她身上衣裳貼在肌膚上濕答答狼狽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膚一瞬間紅透。
接著不時有咣當聲響落地,濕漉漉的空氣中彌漫著熱汽還有淡淡的百合香味。地麵已經蜿蜒成了一條小河,丫鬟們尖叫哭泣然後被粗壯的婆子拖下去不發出任何聲音。
夏榛眼睛直直的看著珠串簾子,簾子後麵若隱若現嫻靜如同仕女的女孩子手上拿著針線在心無旁騖的繡著花。
蘇合給她不痛快,她便給下人們不痛快。
夏榛咬著牙堅持,頭仍然直直的挺著,作為一個無足輕重沒有人身自由可以隨意打殺的丫鬟,她不能反抗,更不允許試圖反抗。
就在她難受至極的時候,那道身影動了,林佳芷用蔥管一樣的指撥開簾子,踩上地上一個丫鬟的手指,開口:“夏榛你跟我來。”
腳碾壓過去,走出門外。
丫鬟咬著牙嗚嗚的在地上痛苦打著滾,手指以一種不可能的姿勢彎曲著。夏榛看見她眼裏的絕望其餘人的驚慌繼而麻木,抿唇取下頭頂的水盆,腳已經沒有知覺,她踉蹌幾步朝林佳芷身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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