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天上下的已經不是雪，而是雨了。

    春雨綿綿，細潤無聲。淅淅瀝瀝雨霧不斷，路上行人腋下夾著把青油紙傘，頭上也頂著傘，身上衣衫濕透。

    細雨繞上杏花，散在地上一片片芳態芳顏，隨著水花旋轉。

    忽然，有馬蹄聲篤篤踏碎春泥，大紅花披戴著精瘦黑馬從皇城由外揚長而去。

    喧囂傳來，殿試成績終於出來了。

    清冷的街道驟然熱鬧起來，霏霏春雨帶著好兆頭散開。

    登科及第，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打什麽傘閉什麽門，金榜題名全都夾道觀看驃騎馬上的國之棟梁。

    有頭發花白胡子長長的老叟披戴一身紅花，皺紋臉上淨是褶子但擋不住兩腮春坨。

    看的人覺得很是搞笑但沒有人笑，這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到老考到老的成績，欣喜過後光宗耀祖值得痛哭流涕心酸令人感慨。

    這種老叟畢竟是少數，國之棟梁需要注入新的血脈是年輕人的天下。而年輕人穿紅戴紅像極了新郎官，他們昂首挺胸腰板的很正，但大多是文弱書生沒有碰過馬匹，所以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這樣襯托之下，跨馬在最前麵曾鈺格外引人注目。

    雖然春雨落入鬢角，但不覺慌亂而是更加挺拔麵色如玉溫潤。

    女孩子們蠢蠢欲動，也不顧及天還在下雨，沿街追著跑著。

    香脂熏香醉人，年輕的女孩子嬌笑尖叫惹得公子們注意自己，場麵好生熱鬧。

    林子騫成績不高不低，也去了遊行，但回來便臥榻休息，累的沒了骨頭一樣。

    該他做的事情他盡力做完了，接下來就是歇下來無所事事悠閑一段日子。

    蘇合聽他講完曾鈺是多麽受女孩子們歡迎的感慨，撐傘避開他曖昧的眼神。

    身後林子騫還在哈哈大笑，她揉了揉眉心，“小棗你…爹爹。”

    迎麵卻碰上了林平之，他看起來是要往林子騫院裏去的，蘇合側身想要讓開，林平之腳步一頓，“曾府有場花宴，明日你和兩個姐姐一起去。”

    他吩咐一句，也沒有停下來，而是說著就越過她走開。

    因為用的是肯定句，不能質疑所以蘇合連問去曾府做什麽都不得知，更加是不能拒絕。

    她抿唇，將傘轉了轉，傘布上的水花抖開，隨即又有雨水膨膨的碎在傘麵上。

    小棗很是不解，一個人猜來猜去並沒有起什麽作用，回到蔓絲園給幾個丫鬟一學，畫扇倒是露出來耐人尋味的表情。

    …

    翌日早，霧氣蒙蒙。

    蘇合穿著一套白底繡牡丹團花的束袖長衣，脖子上壓了紫玉瓔珞，臉上略施薄粉，遮了遮她的病氣黑色眼圈。嘴上抿了口脂，又覺得重了便擦了大半，隻留個淺淺的淡粉色印子。

    五官中一雙蒙蒙水色眸子便格外引人注目。她身後跟了畫扇，手上抱著包袱，裏麵是另外一套衣裳。

    水汽之下，她的鬢角打濕了，整個人水潤非常。

    她朝她身側看去，林佳芷一改往日穿著習慣，穿了一套湘紅底花卉百蝶紋的裙裝，素日裏以淡雅為好的她今日顯得格外嬌妍，年紀和她們這些未及笄的姑娘們瞧著一般無二。

    而林佳茵，更是穿上了有些誇張的大滾琵琶襟的衣裙，配了大件的首飾，整個人大氣張揚不容人忽視。

    再環顧四周，陸續而來的鶯鶯燕燕嬌嬌俏俏。一個賽一個驚豔，臉上妝更是費盡心思精致非常，一張張臉頰都完美的各有特點。

    早起滴了些雨絲，地上不潮，空氣裏卻濕漉漉的。

    曾府裝扮有些古時建安的風骨，大氣磅礴不拘小節卻又處處合乎情理，一花一草一木皆是底蘊。

    胭脂水粉香囊一物事兒的這般雜糅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說不上來的女兒香。

    但氣氛融洽中隱隱透著一絲打量琢磨的意味。

    在蘇合打量她們的時候，女孩子也在悄悄的打探她們，恰好目光碰上了便抿唇微笑，尷尬而不失禮貌。

    曾府夫人對外宣稱是舉辦花宴，但是女孩子們都很清楚，這個宴會代表的肯定不同凡響。

    曾鈺才考中狀元，金榜題名大登科後，便是洞房花燭小登科，又有傳聞說是曾府早有意向為兒娶親。

    加上今日到來的。都是一些適婚的妙齡女孩子又都是不約而同的莊重打扮，她們的心思，也昭然若是了。

    蘇合自從來到曾府，便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慌亂。她不知道是因為突然想起了曾鈺曾經對她作出的承諾，還是周圍女孩子似有若無的審視。

    曾鈺可是在火海中救了她，曾鈺可是和她傳出來緋聞而且沒有澄清，他們在眾人眼裏是曖昧不明的。

    林佳芷冷眼旁觀不動聲色。相反林佳茵卻是興高采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見蘇合低調的站在陰影處，愣是將她推到人前。

    “給你介紹一下啊，這是我六妹妹，她可有名了，街上傳的話本子裏麵就是她…”

    這樣一說。

    蘇合雖然有些措不及防被推但人前，但是也沒有再往回縮。

    女孩子更加肆無忌憚的打量她雖然什麽話都沒有說，卻讓人覺得什麽都說了。

    她看了一圈沒有見到鄒怡的身影，便想她歡喜方靈均應該是不會來曾府的吧。她並沒有將王芳和那婆子送到京兆府，她和這位鄒府姑娘其實並沒有什麽仇，她也不想結仇，充其量就是和她的姐姐…

    這樣腦子裏麵亂七八糟的想著，但是還是忍不住回想起曾鈺在貢院門口自己說的話。

    蘇合感覺有些熱，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慌亂。

    她吸了口氣。

    旁邊冷冷哼了一聲，她移目，見是林佳茵麵露不屑鄙夷，但也沒說什麽。所有人現在已經來到了正廳，等著曾夫人到來。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自顧不暇所以聚集在蘇合身邊的視線散了不少。

    蘇合看了一眼林佳芷，她一直喜歡曾鈺，如今即將見到曾夫人的她和那些女孩子沒什麽兩樣。

    同樣是安靜坐在一邊，像是仕女畫一般美好恬靜。但仔細看，會發現她微微的咬著下唇，睫毛顫抖能表示她內心裏的緊張。

    蘇合抿唇，將視線移開，不再看林佳芷。

    堂廳裏的女孩子很是奇怪，雖然彼此都是潛在的對手，但是表麵上還是和和氣氣笑的溫溫婉婉。但是暗潮湧動激蕩總有明顯針對的對象，所有女孩子裏總有那麽一兩個出挑的美人。

    蘇合看了一會兒，女孩子們主要針對的，有兩個女孩子。

    一個是坐在最前位，表示最尊貴的郡主壽安。一個是名門貴族隴西李氏的嫡女李詩。

    兩個女孩子一明豔，一嫻淑。性格不同，行為舉止更是大相徑庭。

    壽安郡主給蘇合的感覺有些像鄒怡，但是卻因為身份的原因，比鄒怡更多了一份肆意，大氣，更是有一絲淩霄花的意味。

    她五官精致，偶爾掃過來一眼，也有些料峭的春寒，眸色深，瞳仁黑，和方靈均有些相似。

    蘇合一怔，自己再想些什麽。心裏卻因為想起方靈均而有些說不上來的澀然。

    又一眼，看上了李詩，卻更像是曾經的姐姐帶給她的感覺，溫柔，矜貴。

    而現在，再怎麽看也是，回不去了。

    她心裏澀然壓了下去，並沒有想起曾經的林佳芷覺得物是人非傷心難過。人都是會變得，她同樣也變了。

    林佳芷察覺到蘇合看著她發愣，牙齒一咬，她不覺得蘇合在純粹的發呆，她覺得蘇合在無聲的嘲笑自己，在嘲笑自己見不得人的喜歡，卑微的愛戀。

    她趁著沒有人注意，冷冷的看過去。

    蘇合移開視線。

    忽然，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廳堂裏的女孩子們一下子變的非常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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