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微雨。

    地麵濕漉漉的，屋簷下滴答著落下雨珠。

    “請問殿下在府裏嗎？”

    忽然一道女聲傳來。

    門衛仿佛聽到了天籟之音，他連忙擋在門口，看一個女孩子施施然的手裏握著天青雨傘，擋住了麵部但能看見手指纖細露出一小截的手腕子，上麵戴了個紅繩夾雜金絲編織成的轉運珠。

    蜜合色裙擺下圍上沾了些泥濘，不狼狽反而像是碎玉珠子般點綴。

    她姿勢裏透著從容，裙擺隨著走路而起起落落。

    門衛打量的仔細，女孩子來到他跟前卻是一瞬之間的事情。

    她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了過來，有些略微的沙啞，聽得並不真切，門衛遲疑想再次問。

    蘇合已經站到屋簷下麵，手稍稍用力，傘麵緩緩落下，傘上的水花飛濺了出去，啪一聲，傘骨收攏，合住了。

    她將傘垂到身前，抬頭便對上門衛打量的目光。

    “林府蘇合求見郡王殿下。”她又說了一遍。

    下雨天想睡覺腦子裏麵木木的轉不動，門衛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皺了下眉頭。

    怎麽也是個想不開要撞南牆的？他暗自搖搖頭，這樣的女孩子他見得多了，都是借口有事要找殿下的，而且多是比她篤定的。

    門衛捕捉到蘇合還有一絲絲的慌張，臉板起來，拿出對付女孩子們一貫的說辭，“殿下內務繁忙，暫時並不見客。姑娘還請回吧。”

    隻見女孩子聽了這句話，當真有些遲疑，然後抬頭望了望煙雨籠罩下的長安街。

    褐青屋脊在煙白的霧水中清晰而又模糊。

    “避雨…”

    她嘴裏喁喁：“讓我進去避個雨可以嗎？”

    專注的看他。

    女孩子眼神迷茫，身上的衣裳已經被飄雨打濕，露出深色的內襯痕跡，有些貼在了身上。

    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門衛一愣，神色變得有些尷尬，也有些說不出來的臊意，“那，那個姑娘…你回去吧。”

    說著邁過門檻，直接想要關門。

    “我…我問一句…”蘇合見他關門也不顧忌了急急就用腳尖抵住，卻因為語速過快而咬住了舌尖，她舌尖一縮，口腔裏感覺到了鹹鹹的血腥味。

    門後傳出了細微的腳步聲。

    但是蘇合並沒有聽見，她怕門衛關上門，沒有管還有些疼的舌尖，被夾住的腳尖，含含糊糊急急說道，“真有事，我謝謝殿下…”

    …

    雨更大了一些，嘩啦啦的雨被風吹的東倒西歪，蘇合感覺到濕氣撲麵而來，衣衫貼在了胳膊上能感受到明顯的潮意。

    她有些冷，止不住哆嗦一下。但還是沒有放棄用腳抵住門的舉動。雨傘因為慌亂早已掉在了地上，整個人很是狼狽。路過的行人有遠遠看一眼便走開的，也有頻頻回頭的。

    門，一直紋絲不動。

    她咬著唇，又試著往裏擠了下。

    “讓她進來。”

    忽然，從門後傳出一道清冷的聲線，雖然聲調不大，但是沒有被風吹散，很容易的就傳到了蘇合耳裏。

    條件反射的，她心裏發顫，有心抽回自己的腳，一瞬間有些退縮。

    但門吱呀呀開了。

    她往後一趔，堪堪站住。第一時間，便不是逃避，而是仰起頭。

    門衛兩手各拉一道門環，還是將路堵的死死的，卻能從他身子旁的縫隙裏看到那一抹極淡的青色背影。

    雨自他的傘下劈分成兩截，如同細針密密麻麻的雨滴在傘麵上濺成雨花，然後彈落，和其他的雨滴融合淌入地上。

    他步履不曾慌亂，雨勢或強烈或微弱都不急不躁，不徐不緩，一直到她視線不及處，漸行漸遠。

    蘇合的眼睛有些刺疼，她眨了眨，帶動略微的濕氣氤氳上來。

    “哎呀真是好運氣，殿下剛要出門，現在也不出去了，姑娘請進來吧。”

    門衛開口，壓下心裏的不安緊張，有些人天生就讓人自愧不如，甘於臣服。

    雖然方靈均在府裏但是他這種級別的下人卻很少相見。方靈均不止對女孩子們有莫大的吸引力，更是對他們…

    呸呸呸在想什麽啊？意識到自己思維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門衛不說話了，他一邊帶著路一邊留意女孩子。

    女孩子進來郡王府卻不像在府外表現的那麽急切了，而是垂著眼瞼隱隱有些惱？

    是自己看錯了嗎，門衛又打量一番蘇合，見她扯著衣袖，麵容強裝淡定。

    真是奇怪的女孩子。

    門衛搖了搖頭。

    蘇合抬起頭來看了門衛一眼，但是旋即就轉過視線。

    郡王府安靜的不像話，按理說這麽大的府邸下人應該處處都是，但是現在卻能聽見雨打上枝葉輕微的聲音。

    蘇合聽了會兒，用力想要將自己的注意力全部移在景物上麵，可心裏還是忍不住發顫。

    她是又夢魘，終於忍受不了了，迫不及待一腔熱意直接奔赴到郡王府。

    但現在對她而言，還像是做夢。

    蘇合垂下的手又握了握傘柄，淡青色的筋骨明顯。

    她做事拖拉，優柔寡斷一點也不決絕，但是此番她必須要問情楚了，她要問他記不記得前世，她要問他幫助林佳葶是不是因為他愧疚，覺得對不起了鐵石心腸的連他自己也看不下去了。

    而如果得到答案…她能做什麽？

    她是為了證明還是為了開脫？

    不，不要這麽想。蘇合吸了一口氣，沉默的跟著門衛走。

    …

    …

    但蘇合最終什麽都沒有問出口。

    回到林府天已經晴了，她將傘麵撐開晾著，坐到一旁靜靜地看著水漬滴答在地上痕跡變淺變淡。

    直到響起了腳步聲，越莓走了過來。

    “姑娘出去了？”她看著蘇合有些濕的裙角問道。

    蘇合唔了聲，“去了趟花園。”便不說話了。

    這日陰，她便趁著丫鬟們不注意，出了府按耐不住煩躁的心去了郡王府，回到林府誰也沒有發覺。

    如果不是腳下的泥濘沾染著郡王府獨有的紫藤羅花瓣，她就要以為是自己才睡起來一片混沌。

    蘇合站起來，走到窗子跟前，看著細小格子交叉而成的紗窗，綠蔭。

    不一會兒，眼睛有些酸澀。

    “姑娘不舒服嗎，臉色蒼白…”越莓擔憂的說道。

    蘇合將手敷上臉頰：“或許小日子快到了吧，無事的。”

    越莓哦了一聲，見蘇合神色懨懨，沒有多大精力的樣子，也沒有怎麽搭理自己，便不敢多問什麽，隻得下去了。

    蘇合鼻周聞見窗外的土腥，凹陷的地方積成了小水坑，透明的水珠從樹下滾落到水坑上，泛起一波波漣漪。

    …

    葉子在水坑裏隨波而流，她看的入神，門衛見人心不在焉，叫了一聲。

    蘇合回過神，兩人已經到了一處居室。

    她從半開的窗往裏麵瞧，見擺了綠植很是蔥鬱，雖然位置隨意但是很有雅趣。

    門衛推開門。

    下雨天室內有些昏暗，但仍能清晰看見桌幾上沒有熏著香隻有淡淡墨汁沉澱的味道和各類宣紙的味道。筆洗裏麵是三分之一的清水，旁邊山型筆擱上麵放了一支通體黑色的小筆。

    原木拋成的鎮紙下壓了塊氈布，她目光微頓，桌幾下麵也是塊氈布，不過上麵鋪了絨麵的坐墊，旁邊小盤裏放著米糊一樣的東西，濕答答黏糊糊的。

    或許是書房，方靈均的？

    就在她打量的時候，傳來腳步聲和細細的嗚嗚鳴叫。

    她心裏一跳，門衛請她坐下便正襟危坐頭不偏不倚。

    門開的聲音和驚訝的咦？聲一同響起，蘇合隨後抬起頭，印入眼簾的是一對濕漉漉的黑眸，和毛茸茸的爪子。

    晁光將狗抱低，露出了臉上的驚訝。

    “殿下讓我將林姑娘帶到這裏。”門衛向他說道。

    晁光一手抱狗，一手輕車熟路的給自己拉了條凳子。他坐下來舉起狗爪子揮動，示意門衛離開。

    門衛應了，推門而出。晁光的視線全落在蘇合身上。

    蘇合看他探究，饒有興趣，雖然不自在，但也沒怎麽避開。她問：“殿下何時能到？”

    晁光聳聳肩膀，不知道。

    兩人又沒話可說了。

    蘇合便把視線轉向在晁光身上不停亂動的小狗，起初晁光還用手壓了它的頭顱，後來索性放開不管了。

    蘇合就見那狗從晁光身上溜下來，然後鑽到桌子下窩在坐墊上一動不動，顯然那裏是它的地盤。

    她看的仔細，沒想一會兒小狗又搖搖晃晃站起來，警惕的睜著眼睛看她。

    晁光哈哈大笑聲隨之響起。

    “小黑怕你搶它的地盤啊，林姑娘你這直勾勾的看著它，也不怪它會這麽警惕哪。”

    蘇合有些羞，晁光又樂的大笑。

    “晁光。”

    門外傳來一聲冷淡的聲音，接著門被推開。“你出去。”

    方靈均走進來，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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