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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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了將手伸進銅盆裏掬了捧水,揚在臉上。

    水線凝成珠子從她下巴尖滾落到盆中,配合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下雨天室內昏暗,人本就極易勞倦,再而院裏無什麽要緊的事,她便在床榻上眯了片刻,這才起來用涼水醒醒神。

    一推開門,潮濕清冽的風夾雜著雨珠子迎麵撲來,才用巾子拭幹的臉頰又粘了濕意。院中不見人走動,隻廊中三五個丫鬟或坐或倚圍著閑聊。說的人昏昏欲睡,聽的人也眼兒迷離打著盹。

    她瞥了一眼,腳踩在門檻上沒有上前要打斷她們的意思。她才調來曾鈺身邊不久,若是事事嚴管,未免苛責不美。

    半餉後,喜了自覺無趣,將要回房時,幾個有一搭沒一搭的丫鬟忽然息了聲。

    這是怎麽一個反應呢,就像是有人突然扼住了她們的咽喉,措不及防。

    喜了下意識的往院門口望去。

    正走進來一個執傘的人,身形舉止是個女孩子。她將傘沿壓的很低,遮住了她的臉頰,遮住了她們打量的視線。

    喜了隻能看見那傘麵上勾勒出的幾株豔梅,被雨水打濕越發顯得嬌豔。

    女孩子走的不快也不慢,腳踩在被雨水衝過略帶泥濘的青石板磚塊上卻像踩在了光滑細膩紋理清晰的大理石地磚上。

    走的嫋嫋婷婷款步姍姍,走的搖曳生姿弱柳扶風。更甚著,隨著她走近香氣襲人,讓人仿佛置身於鳥語花香之中。

    喜了微微皺起眉頭,眸中神色沉了沉。

    女孩子上了台階將傘轉下,露出比傘麵豔梅更加嬌豔的一張臉,耳垂邊水頭極好的玉葫蘆更是襯的肌膚白皙透亮。

    她抿唇笑了笑,對喜了頜首喚了聲妹妹。

    喜了麵無表情的點頭,沒有對她忽然熟稔起來的姐妹相稱有所反應,也沒有出聲禮尚往來的回複一句。

    對於喜了的冷淡,女孩子並不在意,也不見尷尬。她收了傘往幾個丫鬟的方向走去。扭腰擺跨,柔軟布料緊貼著兩瓣翹臀,走動間折成不同的褶皺。

    喜了目光漸冷,見女孩子已經走到了丫鬟們的身邊,在一個丫鬟身邊微頓步子後,便大步離去。

    她對她們態度又是和對自己不同,熟視無睹,視她們為無物。冷傲的,不屑一顧的。

    “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什麽東西。”

    “好好走路不成,扭的忒歡了,不嫌累的慌?”

    一看不見女孩子的身影了,丫鬟們一改方才昏昏欲睡的樣子,嘰嘰喳喳義憤填膺。

    越說越起勁,越說麵部表情越猙獰鄙夷: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騷到骨子裏了還不自知”

    “洋洋得意以為自己麻雀變鳳凰”

    “你這話不對,是真野雞變假鳳凰”

    “她是玩物附屬”

    “自甘下賤”

    …

    聽丫鬟們越說越難聽,越說聲音越尖,喜了輕咳一聲。

    丫鬟們一嚇,扭頭過來。有一個丫鬟見勢連忙推了把身邊說的正起勁的丫鬟,繼而笑著小跑過來,“喜了姐姐午好。”

    喜了見這丫鬟是方才女孩子腳步微頓時的對象,打量了一眼。

    “我們,就是閑話多…是吵到姐姐了?”

    這丫鬟有些拘謹,尖細的聲音像破了的紙略帶顫意。

    喜了搖頭,卻說道:“我記得,你並不在這裏當值。”

    “啊,我…是的。”

    丫鬟有些手忙腳亂,“我今日因為…”

    “你是不是和她一個屋子?”

    喜了不聽解釋,打斷丫鬟。

    丫鬟對突兀的提問有些吃驚,飛快抬頭,扭身瞧了一眼後方,那幾個丫鬟正東張西望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我…”

    她複轉身,咬了咬唇,點點頭。

    沒有問“她”是誰,應該是明白了。

    腦子轉的不錯。

    心還算透亮。

    喜了有些讚許的望了望丫鬟,“她現在夜裏,可有歸去?”

    “沒。”

    丫鬟稍微詫異,但還是恭敬應道。

    “可記得有幾日了?”

    “很早就是了,隻不過子時便歸來歇息的,現在整宿卻不見人…”

    “有幾日了?”

    喜了重複問道。

    “四,四五日了把。”

    丫鬟沒有準信,隻得惴惴不安,“那個…”

    喜了看她。

    “姐姐,是不是真的,真的她…”

    她支支吾吾,麵色緋紅:“她,她怎麽那麽不要臉呀。”

    “夫人她知道不知道…”

    喜了皺起眉。

    “我,我就,我就問問”丫鬟小聲嘟囔,“沒,沒別的意思。”

    …

    “…是什麽意思”

    夏榛跪坐在腳上拿抹布擦博古架上的灰,聽到這聲輕問後擦去鬢角的汗,頭往窗邊撫琴的林佳芷方向轉去。

    林佳芷背對著她,琴旁六角花幾上擺著小小三足的香爐正熏著香。

    煙霧嫋嫋朝著琴碼的方向散開,如同窗外細雨芭蕉般的琴聲婉轉空靈一直未曾間斷。

    夏榛扭過頭,想自己出現了幻聽,林佳芷分明沒有開口。舌尖習慣性的抵了下腮幫子,她手上捏著抹布角便往髒水桶一扔,又從幹淨的桶裏另撈一塊兒抹布。

    “是什麽意思呢?”

    忽然從箏上發出刺耳的一聲,如同淒厲的尖叫。流暢的節奏被打斷,林佳芷用小拇指剮蹭琴弦,指甲尖叩著琴頭。

    夏榛心跳漏了幾拍,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驚魂未定下,耳邊響起斷斷續續的淅瀝聲。

    雨還沒有停,但細雨打著芭蕉的美好意境不複存在。

    夏榛略微惋惜,撈起手抖滑下桶裏的抹布,擰了擰水。

    “我想了許久,仍然困擾萬分。”林佳芷轉過半個身子,盯著夏榛。

    夏榛手不自覺哆嗦一下,被迫抬起了頭。

    “很是頭疼。”

    林佳芷戴著義甲的指頭掐著眉心,聲音有些疲憊,聲線卻很輕柔。

    但夏榛並不覺得溫柔,她有些發寒,身上已經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自溫氏臥病後,林佳芷雖不如她在外人麵前塑造的那般衣不解帶夜以繼日照顧伺候,但也盡職盡責時去溫氏院中稍作片刻應付差事。不用說這應付差事的舉止也隻有她和幾個身邊丫鬟知曉。

    但無論她表裏不一還是弄虛作假,她們可是過了好一陣子安生日子。

    以至於丫鬟們舒了一口氣,好了傷疤忘了痛,皆是忘了林佳芷展現在她們麵前陰晴不定陰狠殘忍的一麵。

    夏榛腦裏回憶起丫鬟私下天真純潔的期冀慶幸,苦笑一聲。

    一個人,一直以某種姿態示人,倘若某天忽然轉變態度,那轉變後的態度可能因事而異,可能疏忽不查露出了真實麵目。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此時事態如何發展尚能僥幸。

    但很快的,那人態度又轉變回去,仿佛那異變的一麵隻是錯覺,就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耐人尋味了。

    “一見到雨天,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夜的事情。”林佳芷從圓凳上站起來,推開紗窗將手伸向外麵。

    夏榛定定的望著她。

    林佳芷仰起頭,屋簷上聚積的雨水往下滴答,如同室內掛著的珍珠簾子。她的袖角被雨水打濕貼在手腕,水珠順著舉高的手臂沒入其中不見。

    “母親突然發病,府裏人仰馬翻手足無措。”

    林佳芷說著,伴著雨聲:“幸虧曲柳請到周太醫,本也抱著僥幸,畢竟聽聞太醫方才出城,不想路上竟能恰好遇見…”

    夏榛記憶隨之也回到那夜,府裏兵荒馬亂,溫氏院裏的丫鬟急匆匆跑來驚叫:夫人不行!

    天陰黑的早,林佳芷正要歇息,聞言驚懼便奪門而去,她隻得抱著衣裳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妹妹們先行回房歇息,我放心不下娘親便讓你先回去。”

    夏榛點頭,夜裏冷,溫氏房裏的丫鬟怕林佳芷受涼催促自己回去取衣再折回來接她。

    她回來沒多久,林佳芷獨自一人竟也回來了。

    不過,事情隔了這麽長時間,林佳芷再提卻是為了什麽?

    夏榛疑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正準備離去,卻無意間碰見六妹妹。”

    林佳芷說著,“我不好露麵,便掩在東耳房的窗邊,為此還險些嚇了起夜的丫鬟…”

    “不提這個插曲,六妹妹是去而複返的。”

    夏榛心裏忽然咯噔一聲。

    “我想不通,我很頭疼,六妹妹為何去而複返?又從母親的寢室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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