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世的鳳十七，藝名叫紅袖。

    至於本名？紅袖早就忘記了，自她四歲進入風月樓的第一天起，就忘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是如何稱呼自己的。

    女孩子被賣進青樓，理由就無非那幾樣，家裏窮、要養弟弟，父母好賭，見錢眼開。

    況且，紅袖從小就生的白嫩，即使自從弟弟出生以後，她便再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小小年紀便要早起貪黑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她的皮膚依舊水靈，且出落的越來越漂亮，村裏的都說，她不像是自己爹媽親生的一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的爹娘，動了將她賣到青樓裏去的心思。

    在這種家庭下長大，紅袖懂事的非常早。她一開始，並不希望離開家裏，希望跟阿爹阿娘，還有弟弟在一起。

    可是，當她爹娘下了血本，買了蒙汗藥，將她賣到青樓以後，她卻也沒有大哭大鬧著要離開。

    青樓並沒有什麽不好，不用她再做一些辛苦的活計，吃得好，也能睡好，可是就是每日練習什麽“琴棋書畫”“舞蹈”“聲音”“身段”什麽的，讓紅袖覺得有些辛苦。

    教習的媽媽們說，這些還都隻是最基本的東西，等到她們長大了，還要學更複雜的。

    而也就是在那段時間，紅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紅袖。

    紅，是血的顏色，而袖，或許是長袖善舞吧？

    紅袖是那一批孩子中，被訓練的最好的，雖然天資不是最好，但是紅袖聽話，且在風月樓自得其樂，心性確實是頂尖的。

    這就讓風月樓的老板，蕊辛媽媽非常喜愛。

    蕊辛媽媽雖然是青樓的老板，沾染紅塵，在一眾客人中吃的很開，使得這風月樓在城裏，雖然算是的是最大的，但卻是最讓人流連忘返，戀念不忘的。但這城裏的都知道，蕊辛媽媽卻是一個非常信佛的人，她信的不是什麽普渡眾生、慈悲為懷的大道理，若讓蕊辛媽媽自己說，那可能是翻滾紅塵太久，大風大浪都見過，都經曆過，當她念著佛經，看著佛祖金身之時，便能獲得內心的一絲安穩吧。

    這雖然讓很多同行覺得蕊辛媽媽虛偽，經常拿這件事來打趣，甚至勸她少去那些佛寺，也別老將自己辛苦賺的錢，施舍給那寺廟。況且，若讓她們自己說，對於寺廟來說，他們也不是很歡迎像蕊辛媽媽這樣的人去，擾了佛門清淨，讓其他香客覺得不自在。

    要是遇到這種情況，蕊辛媽媽就會說，那些不歡迎她的寺廟，僧人的修為還不夠，到底是小寺，那些僧人主持們，修行還不到家。佛說普渡眾生普渡眾生，難道她蕊辛，不是茫茫眾生中的一人嗎？

    但是，總有一家寺廟除外，那就是城外的恩慈寺。

    恩慈寺在全國，都算是大寺廟，裏麵僧人眾多，香火鼎盛，就連主持，都是享國禮的德高望重，道行很深的僧人，對於像蕊辛媽媽這樣身份的人，他們見得多了，甚至連那殺人的凶犯，恩慈寺的僧人都願渡能渡，何況她一開青樓的“老百姓”呢！

    因此，在城內城外的大小佛寺中，蕊辛媽媽，最喜歡也最經常去的，就是恩慈寺。

    而紅袖，小小年紀得到了蕊辛媽媽的喜愛，便也經常跟在她身邊，以至於也會經常去那恩慈寺遊玩。

    雖然紅袖看起來老成持重，但孩童的天性永遠是無法泯滅的，況且，她也很喜歡去恩慈寺，這裏的僧人待她都很友好，根本不像教習媽媽們，有的時候凶巴巴的，會給她好吃的齋菜吃，還會跟她玩。

    在恩慈寺，紅袖能感覺到以前在那個家裏，在風月樓都感受不到的快樂，後來，等紅袖長大了，她才知道，這一份快樂的由來，是因為自由。

    每次蕊辛媽媽去禮佛之時，她都會一個人在恩慈寺裏來回亂跑，遊玩，過往的僧人也不攔她，甚至還會給她指路，告訴她哪裏有趣，但是，有一天，她還是在恩慈寺裏迷了路。

    沒辦法，誰讓恩慈寺對於年幼腿短的紅袖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後來，紅袖曾經想過，若是那天，她不迷路，也就遇不上他了吧，那個討人厭的“小和尚”。

    年幼的紅袖，當她發現自己迷路了這個事實以後，第一個反應，便是站在看起來空無一人，又漆黑的角落裏，開始哭泣。

    就是這嚶嚶聲，引來了剛好經過的那個“小和尚”的注意。

    第八世的紅袖，到死都忘不了的，就是那個同樣充滿稚嫩語氣的小和尚，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喂，別在這裏哭，要是讓師父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委屈的感覺一下子就湧上了心頭：“我怎麽就不能哭了？我偏哭，就讓你師父懲罰你。”

    紅袖一邊啜泣，一邊自顧自的說著話，也不抬頭，就捂著臉，聲音也越來越大。

    那小和尚一見紅袖這樣子，立馬就慌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著急的道：“你別哭了啊，引來了別人，戒律院的師叔們，一定會打我手掌心的。”

    “打啊，哼，打壞了最好。”紅袖委屈生氣，抬起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賭氣的說。

    見紅袖的頭又準備趴下，那小和尚卻是急了，連忙伸手，將她的頭扶著，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你別哭了，乖，我帶你去找我師父。”

    紅袖慢慢停止不斷流下的眼淚，直到視線慢慢清晰，才看清了麵前小和尚的模樣：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和嘴，同她一般的白嫩皮膚。穿著深藍色的，看起來有些舊的僧袍，還有些大，想來應該是他哪個師兄穿不下的。

    看著紅袖呆愣的模樣，那小和尚的表情似乎有些焦急：“喂，你怎麽了，你說說話，不會哭傻了吧。”

    “你才哭傻了呢。”紅袖破涕為笑，一把將小和尚的手拍開：“我迷路了，你能帶我去大雄寶殿嗎？媽媽還在那裏等我呢。”

    小和尚卻對媽媽這個稱呼有些好奇：“媽媽？你的娘嗎？你跟你娘走丟了嗎？”

    紅袖想了想，她的爹和娘不要她了，將她賣到風月樓，蕊辛媽媽卻對自己很好，風月樓裏的姐姐妹妹也很好，若說蕊辛媽媽是自己的娘，似乎也沒錯：“嗯。”

    小和尚甩甩手，將手背到背後，裝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那就走吧，也不知道你怎麽繞的，能走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要不是因為我，我估計你就要睡在這裏了。快走吧，你看現在，天都快黑了，你娘估計都等急了。”

    紅袖很聽話的跟在小和尚後麵，但畢竟是小孩子，二人年紀相仿，很快便聊了起來。

    “你叫什麽名字啊，小和尚？”紅袖天真的問道。

    “師父或，我是子字輩的，給我取名叫子奘。”

    “子奘？就跟那高僧玄奘大師一樣的名？”紅袖問道。

    “你還知道玄奘大師？”

    “當然了，媽媽老在我麵前說，玄奘大師從西天求取了真經，若是她能有幸目睹一二，那可真的就是圓滿了。不過你嘛……”紅袖輕輕掃了子奘一眼：“我看你，就隻能做一個小和尚。”

    “哼。”

    紅袖見子奘生氣了，生怕他不帶自己去大雄寶殿，因此小心的拉著他的袖子，慢慢的道：“別生氣，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作為交換，你也可以取笑我的名字嘛。”

    子奘看了紅袖一眼，問道：“你叫什麽？”

    “紅袖。”

    “那就是師兄那些俗世故事中的紅顏禍水！”

    “小和尚！”紅袖那個時候雖然不理解紅顏禍水是什麽意思，但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因此生氣的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說這種話，小心佛祖怪罪你。”

    子奘卻是笑了起來：“你知道誑語什麽意思嗎，你就在這裏亂說？”

    “我……”紅袖的臉有些憋紅，她確實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卻並不想被小和尚看扁，急急的道：“就是不能說！”

    子奘也沒有回答他，因為，大雄寶殿就在眼前，他抬手一指：“到地方了，你自己去吧，再見。”

    紅袖氣的撅嘴，回道：“再見！再也不見！”

    蕊辛媽媽此時剛剛好作完功課，又給恩慈寺捐了一筆香火錢，此時出來，四處張望，明顯是在找紅袖。當看到紅袖朝她奔跑而來的身影時，蕊辛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牽著紅袖的手，便往恩慈寺的大門走去。

    紅袖那個時候不知道的是，子奘雖然嘴上氣他，但卻很擔心這個初次見麵的小姑娘，一直目送她，知道紅袖離開恩慈寺的大門，他才放心的，一顛一顛的回到了僧舍。

    後來，子奘在知道了紅袖究竟是做什麽，“媽媽”這個稱呼究竟是什麽地方的，他才明白，為什麽那天他看蕊辛會覺得很奇怪，因為，相比於其他香客，蕊辛的穿著實在是太華麗了一些，當然，貴夫人他也見過，但蕊辛的華麗卻透露著一股子煙塵氣，看起來就很不同。

    但是，就好像是孽緣一般，子奘卻從那天起將紅袖的模樣放在了心上，雖然口頭上老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也覺得自己是修行不夠，才會如此，於是，從那一天開始，他比誰都用心學習佛經，比誰都起的早，睡的晚，就是為了早一天徹悟大道，將紅袖的影子從心裏剔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