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始終如一，沒有任何轉變。甚至讓人覺得，後一天是前一天的複刻，索然無味。

    盡管依舊沒有放棄努力，但是局勢卻眼睜睜看著隻能一步步的變壞。所想要的希望，沒有。隻有無盡的黑暗深淵，象拔仿佛一個垂死掙紮的廢物，正一步步落入事先準備好的陷阱，一步步越墜越深。

    生命的尊嚴、生活的壓力、對於未來的憧憬向往，無不壓迫驅使著象拔。象拔知道自己迫切需要希望、需要成功。他渴望希望、渴望成功，但這些對於殘酷無奈的事實於事無補。

    象拔放棄了常規走法，放棄了社會為他們預先備好的道路，劍走偏鋒。他不想活著僅僅隻是為了活著、不想活著隻是成為繁殖的工具、不想失去所有的活著。可是每一步都如此艱辛、布滿荊棘。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到希望的彼岸。這才是最折磨人、最摧殘人的。退？或者繼續前行？似乎都沒有意義，都無法改變這命中注定的命運。

    緊閉的房門外，象成學一邊在廚房炒菜，口裏卻無時無刻的不在絮叨著。隻要每天回了家，看見了象拔，就會勾起他說話的。他的口隻要一張開，就幾乎不能停下。這就好像每日預定的節目一般，準時上演，幾乎從不缺席。他就這麽說著、罵著、憤怒著、不解著、痛心著、期盼著、無奈著、心灰意冷著、絕望著。但是他還是無法停止自己這愚蠢、惱人、並且毫無作用的碎碎念。

    象拔幾乎都是沉默著、壓抑著、痛心著、期盼著、無奈著、心灰意冷著、絕望著，最後，隻能麻木。

    父子之間，幾乎看不到親情關懷、理解包容。隻有這無休無止的對立戰爭、硝煙迷茫，讓你想要結束卻永無寧日的結局。

    “你大人每天要賺錢養著他們，怕他們冷著餓著，他們卻一點也不會可憐你！”象成學一邊揮舞著手裏的勺子，一邊罵罵咧咧的說著：“一天什麽都不做，就隻知道玩！現在吧老子養著你，等以後老子死了，都他媽跟著老子一起去死對吧！以前我說別人，沒想到現在報應到我頭上來了！我真是他媽的祖墳沒埋好，竟生了這幫講不講都死皮賴臉的白眼狼！要是老子和你媽都跟你們一樣，都去吃屎好了……還得起早一點，起晚了，就被狗吃了！……”

    象龍絕望崩潰的一下子趴在沙發上，口裏滿是不滿的說道：“至從象拔沒讀書以來，我老爹就沒一天消停過！他不累？我耳朵都快聾了！”

    劉其無可奈何的笑笑。“還嫌老子念得凶！”象成學憤怒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這麽有本事我當然要說了！不想聽老子念，明天就給老子搬滾出去住！這樣我也不用說你們，你們也不用聽我念！老子從此也不要你們管我，我自己掙得了多少就用多少。沒用的那天，死在哪兒就躺在哪兒。……”

    象龍堵住了雙耳，不敢搭話。

    象拔踱到窗邊，看著天邊，深邃的眼眸裏又漸漸蒙上了一層白霧。他數度哽咽，將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一次次忍了回去，他的心中又恨又怨。

    為什麽不管自己怎麽做，都沒有用？為什麽不管自己做什麽，都是錯的？為什麽上天這麽殘忍？這一切是考驗？還是折磨？為什麽那不斷期盼、且愈來愈強烈的希望卻始終不肯到來？為什麽自己會經曆這一切？為什麽自己會這麽沒用、這麽垃圾、就像一個廢物？對於這一切，自己不想經曆、不願承受，卻是那麽的無可奈何，還是隻能去麵對、無力改變。

    此時他的心中又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他自己的聲音，正深情不斷的呼喚著心中摯愛的她。可是別人聽不見、她聽不見、這個命運也聽不見。究竟該怎麽樣？才能夠改變？……或許，不曾到來才是最好。唯有不是一個生命、一個人，就不會受苦、受累，也不會傷心流淚。為什麽自己會是一個人？自己為什麽要動那一時的貪念？不是貪圖成為一個生命，自己又怎麽會有今天這被命運所玩弄的際遇。可是，後悔了又有什麽用？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生命、一個人，這一生……難道真的要在遺憾悔恨、痛苦之中度過？自己真的會錯過愛兒嗎？注定這漫長一生，都沒有絲毫的交集，最後一死了之，什麽都沒了、什麽都變為了虛無，不曾來過、什麽都不可能了？……不要啊！但是，再怎麽不舍與不甘，到頭來一場夢空，又有什麽作用呢？

    ……

    “你死在屋子裏麵了！要不要我明天請個先生來給你超度亡魂！”象成學站在門外，對著裏麵咆哮道：“一天都不知道關心大人，也不管你大人吃不吃、死不死，隻要他自己開心自在就行！真是老子上輩子欠你們的！”

    說著，象成學推門而入，徑直走向象拔。一邊走，口裏一邊罵著：“你自己問問你自己，對得起你自己不？對得起你爹你媽不？真是老子造的孽，生了你們這幫狗雜種、白眼的畜牲！有時候想一想，老子真的覺得好心寒啊！覺得好心痛啊！你們這腦子是豆腐渣？還是本來就是豬腦子！怎麽就不知道想事呢？這麽大的人了，還虧是堂堂的初中生，結果跟個豬有什麽區別？會吃會睡不會想的……”

    象拔顫巍巍蹲在床邊，低著腦袋，一言不發。

    “鍋要燒見底了，你這個老東西又在幹些什麽？”劉其訓斥道：“你要跟孩子講理，不會等吃了飯再說嗎？說的時候不會好好說嗎？又是吼又是罵的，誰跟你能溝通？”

    象成學道：“就這些不聽人話的雜種，不知道誰跟他能講道理？講不講也不聽，連話都懶得回你一句！有時候老子真是越想越寒心，早知道生他媽這幫龜兒出來是這個樣子，老子早的時候還不給一刀給剁了！……”

    “給老子死出來！”象成學的聲音又一次在廚房響起：“死在裏麵幹什麽？快給老子把菜抬出去！生了你們這些白眼狼，真是老子當初眼睛瞎了！”

    象龍一臉不滿的走來，象拔麵沉似水，內心卻驚恐不安的走來。

    象拔端起一旁的菜，轉身就往外麵去。象成學冷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憤怒和不滿，更是失望和痛心。轉而又嘟嘟囔囔起來：“看著就礙老子的眼睛！世上怎麽會有你們這種沒用的東西？一天就知道坐在家裏，什麽都不用管，好安逸啊！隻有我們，沒日沒夜的做！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的……”

    “你念夠了沒有？又關我什麽事？”象龍噴薄而出：“我還要讀書，要不是放假，鬼才願意呆在這家裏麵。一天到晚就聽見你不停地在罵、罵罵罵！這個家真是越呆越沒意思！”

    “意思是還嫌老子話多嘍？！”象成學說道：“你們這麽有出息，我不說兩句怎麽行？……”

    象龍打斷了他，說道：“我又幹什麽了？我是因為放假才留在家裏的，要不然你以為我很願意啊？一天到晚就沒哪天你不在碎碎念！”

    “給老子滾！”象成學怒吼道：“不想待在這個家、覺得這個家屈就你了就給我搬滾出去！免得你們嫌我話多，罵著你們了。也省得老子看見你們就礙眼！”

    象龍一下子沒了底氣，不敢答話，氣鼓鼓走了出去，坐在一邊生悶氣。

    象拔一臉愧然，還是沉默不語。

    象成學卻如被點燃的火藥桶，一下子就燃燒起來，厲聲咆哮道：“象拔你明天就給老子搬滾出去！老子這個家不養好吃懶做、沒有用的廢物！老子一天說你，老子也說累了！一天看見你，也真是礙老子的眼！我滾你.媽的個畜生，老子怎麽就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你趕緊給老子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東西，給老子滾出去！從此老子不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的兒子！……”

    象拔內心躁狂不安、兀自抖若篩糠，思慮來，思慮去，終究沒有個下定決心的勇氣。

    象成學則發潑似的咒罵個不停，唯恐天下人不知。

    “老東西！”劉其忍不住終於開火：“你瘋夠了沒有？一天到晚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在街上就街上鬧，在家裏就家裏鬧，看看這個家被你吵成什麽樣了！真的是沒有安寧！不怪鳳兒都要選擇住校，就是受不了你一天到晚的又攪又鬧！就算我這個死不爭氣的兒子再沒用、再沒骨氣，你也不用鬧得天翻地覆、讓全天下人都看見！……”

    “好！你好好護著！”象成學改變攻擊對象：“看你護得到什麽時候？看看現在都被你護成什麽樣了？等他賴你一輩子、把你啃幹淨你就高興了！……”

    ……

    劉其摔門進了房間，象成學抽著悶煙，氣惱的坐在一邊看著電視。象龍一個人坐在飯桌旁，沉默的匆匆扒拉了幾口飯。

    安靜了片刻，沉寂了片刻，象成學突地拽開房門，再度高聲嚷道：“象拔，明天跟著老子一起去賣水果！老子幾點鍾起你就給我幾點起！免得一天坐在家裏，一個二個都坐傻了！”

    象拔還是保持原姿勢的蹲在一邊，象龍苦惱的用被子捂住了耳朵，把頭埋了進去。

    象成學走到象拔身邊，又是好一通仿佛無休無止的“教育”。

    象拔漸漸攥著雙拳，咬緊了牙關。

    於是乎，一瞬間爆發。象拔開始反擊，開口與象成學對吼起來：“我知道我就是個廢物！人渣！敗類！垃圾！是我異想天開！是我癡人說夢！是我不要臉！我不知羞恥！……你要罵就罵我好了！你罵他們其他人幹什麽？關他們什麽事？是我自己沒有用！不要臉！我倒也是巴不得我自己趕緊死了的好！免得我活的受罪、活的憋屈、丟你們的臉、讓別人笑話、讓別人肆意欺淩！可他媽的老子就是死不去！偏偏就得活著！毫無尊嚴、毫無疑義的活著！……”

    象成學也是怒火狂噴的罵道：“你.媽的不要拿死來嚇老子！威脅我是不是？你要死就早點去死！免得人家一問起我你在幹什麽，老子真的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你個死不爭氣的東西！流著兩條馬尿想要誰可憐你？你值得誰去可憐？男兒漢大丈夫的！一點骨氣都沒有！一點男人的威風氣質都沒有！別人說兩句就知道哭！除了哭你還會什麽？……”

    “我他媽哪裏是男人？”象拔吼道：“我是陰陽人！我就不是個人！我是畜生！我就不配活著！我就該死了好！不礙著別人的眼！不浪費地球的資源！……”

    “老子警告你，跟老子說話別髒話連篇的？你老師就是這麽教你的？你這麽多年的書都扔糞坑裏麵去了？”象成學罵道：“長大了，翅膀硬了！還說不得了！說一句你頂十句！好了不得是不是？……”

    除了眼角不停滲出淚漬，象拔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絮叨了許久，象成學才走出了房間，來到沙發上徐徐睡去。

    “象拔，快睡了。”象龍探出頭，低聲說道：“都快一點過了，快睡了。”

    象拔目光呆滯的盯著地板，就這樣坐在那兒，緩緩開口道：“對不起，每次都連累你們一起挨罵。我真的好希望，要是我自己現在就死去該有多好！隻恨我沒有那個勇氣，沒有解決自己的勇氣。不然，我也不用再留在這個世上受苦了。為什麽我這麽懦弱、這麽無能！都這個樣子了，還是要死皮賴臉的活著？！”

    淚水再次充斥於他的眼中，心中的苦楚繼續傾訴：“我也試過解脫自己，可是都沒有成功。我也知道是自己對自己還不夠狠，可是我就是下不了那個決心。每一天，我都希望自己一覺睡去，就再也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可是我每次睜眼醒來，都發現自己還是活著。”

    “有時候我真的好想問一問這個命運，我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我無論做什麽都是錯？真的覺得好累好累，卻還是不得不去麵對這樣的生活。我想要改變，卻發現無論自己不管做什麽都沒有用！命中注定的事，又怎麽可能改變？人又怎麽可能逃脫命運的擺布？一切不過都是他安排好的。而我這一生，我早已知道，注定會以遺憾收場。我會不得好死的，我不會有好下場的！這就是我的命！不管我願不願意又有什麽用？”

    “哪怕我付出了那麽多？犧牲了那麽多，甚至於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卻還是難逃失敗的命運。其實我早就料到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可是我卻不能不繼續堅持下去。哪怕最後粉身碎骨、不得善終，我也不會放棄！因為哪怕我放棄了，我也適應不了這個社會。我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不是這個世界不適合我，僅僅隻是因為我活不下去。”

    “每一天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奇跡的出現，可是人世間哪裏來的奇跡？至少在我這個人身上，就不會有奇跡可言。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也看透了這個世界！我相信且事實如此，隻有死，才能終結我的痛苦！隻有不再活著，也就不用再受困於人世間的紛紛擾擾、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和安寧！”

    “我也希望人生真的隻有一次！千萬不要有什麽輪回轉世，因為，痛苦，一世就夠了！”

    ……

    躺在床上，懷中是最期望、最愛的人，象拔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涼痛楚。所有憋在心中的一切苦難，都化作無聲的淚水傾瀉而出。

    良久良久，象拔的雙目才徐徐閉緊。飽含內心的無盡希望與期待，隻能默默的祈禱：

    死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