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教訓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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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雨回來時,孔維德正在自己院兒裏用午膳,便等在外間。等孔維德細嚼慢咽用完膳,才被招進裏間兒。
孔維德優雅地寬著茶葉,室內彌漫著一股極品鐵觀音的茶香,輕抿一口,擱下茶盞,緩緩道:“說吧,怎麽回事兒?”
從晨雨的敘述中了解到,原來二弟在賭坊出老千,被當場識破之後,才被賭坊的人當街追打。不過那小子也算靈活,地頭熟得不行,鑽進一間兒裁縫鋪子,偷了裁縫婆娘晾在院兒裏的衣裳換上,又從後門兒偷偷溜走,把賭坊的人甩得幹幹淨淨。
要說這個年幼的弟弟,其實也挺可憐兒。十四年前,父親外放湖州為官,收用了上峰給的侍妾,原本這也沒什麽。可等父親任期滿了回京任職,卻把這個侍妾一並帶了回來。
母親嫌棄她揚州瘦馬的身份太低賤,要發賣了她。父親舍不得,又發現這侍妾懷了身孕,怕向來性格強勢的妻子暗中害了他的子嗣。便偷偷把侍妾養在了外麵兒,連孩子也是生在府外的。直到那侍妾得病死了,才把孩子抱回府裏,交給妻子撫養,當時這孩子已經六歲了。
要說父親這事兒的確做得不地道,也不怪母親生氣,故怎樣都不承認這個孩子,更不同意把孩子記在自己名下。
母親這麽做無可厚非,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從來都不會承認外室子,名字也不會記入族譜。
於是,這個爹不親,娘不疼的孩子就萬分可憐了。一直被忽視,除了剛進府分給他使喚的一個老嬤嬤和一個粗使丫頭,沒人管他死活。得病了也沒人管,母親任其自生自滅,父親想管又愧對發妻不敢管。他長到十歲才有了名字,父親為他序了齒,以善字輩為序取名善禧,卻始終沒上族譜。
孔善禧有了名字才上了私塾,卻早過了啟蒙最佳時期,怎麽都學不進去。父親最終放棄對他的教育,隻求能識得幾個大字兒便好。
歎一聲稚兒無辜,他也無從選擇自己的出生。
為了避免麻煩,孔維德對這個弟弟向來是不聞不問的。且他住在外院兒,母親不準他進後院兒請安,更沒機會見麵,這個府裏的二少爺比空氣更讓人忽視。
但不管他是否被重視,或是有多可憐,隻要他姓孔,並住在這個家裏,孔維德就不允許他敗壞孔氏的名聲。
“他人在哪兒?”
晨風回道:“關在前院柴房裏,堵了嘴,奴婢派人看著,沒人知道。”
孔維德點點頭:“去看看吧!”
柴房還算幹淨,通風也好,孔善禧被捆住手腳,關在裏麵兒,嘴裏塞著布條。見到孔維德進來,本能地往後縮著身子,一雙眼睛充滿戒備。
孔維德定定看著麵前的少年,第一次細看這個弟弟。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說,他的身形偏瘦小,卻瘦而不弱,骨架均勻,皮膚呈小麥色,不經意裸露出來的手臂,青筋暴起,蘊含力量。
孔維德蹲下來與他平視:“你知道我是誰吧!”
見他點了頭,又道:“今兒在街上,我看到你被一群人追著打。”
他翻個白眼兒,顯然並不在乎被人看見。
孔維德見一副無所謂的痞賴樣兒,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去賭坊。”
給晨風遞個眼色,晨風立即上前將他嘴裏的布團拿掉。
孔善禧看著麵前所謂的長姐,雖不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樣欺負過他,但也從未正眼看過他,從沒跟他說過一句話。他討厭這個家,討厭這裏所有的人。對這個家,他沒有歸屬感,他覺得自己就像這家人養的一條狗,不,連狗都不如。
孔維德的問話他本是不屑搭理的,可不知為何,被她一雙黑沉沉無波無瀾的眼睛看著,就像被一道無形的枷鎖牢牢鉗製,掙脫不掉,掙紮不得,良久才吐出兩個字:“缺錢!”
“為何缺錢?”孔維德又問。母親雖不喜他,畢竟是父親序齒的孔家二少爺,吃飽穿暖不成問題,每月還有按庶子標準給的二兩銀子。怎麽就缺錢了?
既然開了口,接下來就沒多少顧忌了。孔善禧沒猶豫多久就全說了。
“我有一群兄弟,他們餓了,受傷了,衣服破了都需要銀子。我沒銀子,隻能去賭坊碰運氣,那兒來錢快。”
“你每月的例銀呢?”
“沒有,從來就沒有例銀。”
想來是被府裏的管事私下吞了,一個不得寵的二少爺沒處說理去。
孔維德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他,緩緩道:“平日裏沒人教你,也便罷了,今兒既然犯到我手上,怎麽說也得讓你明白家裏的規矩,做人的道理。”
“第一,家裏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給你奴仆使喚,沒人對不起你。”
見他眼裏露出不忿,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又道:“你別用這種眼神兒看著我,你是外室子,沒讓你露宿街頭,同野狗爭食就是家裏人慈悲了。難道還要求人人疼你愛你捧你在手心?你固然有你的可憐,也隻怪你運氣不好,與人無尤。世上比你可憐之人多不勝數,你既能接濟外麵兒的兄弟,證明至少你比你的兄弟們過得好,至少你沒你自己想的那麽可憐。”
“第二,你姓孔。當日,你既沒有叛出家門,不認父母,今日你就不能給這個姓氏抹黑!你既默認了你的姓氏,別人喚你一聲二少爺,你就得擔當得起這個稱呼。”
“第三,你能平平安安長大,至少家裏沒有人害過你。不求你心懷感恩,你也別存著任何害人之心。而你今日所作所為卻可能給家裏招禍。故我要以今日之事懲戒你,你服是不服?”
一開始,孔善禧的眼裏還存著輕蔑與不屑,越到最後小臉繃得越緊,顯然孔維德的話兒,他是聽進去了。
孔維德暗自點頭,這小子還不算無可救藥,朝晨風示意,晨風一點頭,走上前蹲在他身邊兒,先點了他啞穴,再解捆著他的繩子。
晨風邊解邊告訴他:“二少爺,一會兒我會在您身上施展分筋錯骨之法,受此法者全身筋脈逆行,若萬蟻齧心,痛苦萬分,非常人所能忍受,得罪了!”
從孔善禧眼裏流露出極度的恐懼,然而,晨風依然無動於衷地在他周身大穴處下手。
看著他痛得渾身抽搐,冷汗直流,卻因被點了啞穴發不出一點兒聲音,隻長大了嘴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如一條被勾住了唇瀕死的魚,全身因極度疼痛而詭異地扭曲著。
這種痛苦,正常人最多堅持十分鍾。
五分鍾後,孔善禧已經雙眼翻白了。
“停!”孔維德下令。
晨風立即出手,解了他的痛苦。
孔維德默默站立一邊兒,冷冷看著地上渾身被汗水濕透的少年,良久緩緩道:“你重視兄弟情義,再苦再難也沒想過舍棄他們,你很好。”
說完轉身離去,至門口頓足,道:“今後,你的月例會按時發放。”
孔善禧勉強抬起頭,眯著眼兒看著那抹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斜陽夕照,在那抹背影周邊灑下一圈兒金芒,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直至夕陽終究落下,黑暗吞沒了一切,他才無力地閉上雙眼,遮住眼底燃起的絲絲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