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休沐，孔維德都愛逛古董店消磨時光，以前的如意齋自然不能再去了，便又找了另一家鋪子。

    提起如意齋，自然讓人想起黃三少，想起永順伯府。

    說起來那黃三少也是倒黴，因為一次打架事件，被皇帝給盯上了，竟派了錦衣衛去查他，這一查不得了，居然在與他相好的小倌兒身上發現了兩張鹽引。鹽業乃民生大計，是朝廷牢牢掌控的經濟命脈，壟斷產業。

    不想，這年頭居然連小倌兒身上都有鹽引了，這還得了？繼續查，狠狠地查，往死裏查！這一查就出事兒了。

    鹽是國家產業，朝廷專門兒設立幾處鹽場，印製鹽引。每一張鹽引都有規定的量和相應的價格。朝廷還有專門兒的營銷渠道，隻有信譽良好的大鹽商們才有購買鹽引的資格。這些鹽商在朝廷裏都是有備案的，就是防止鹽商拿了鹽引坐地起價，哄抬鹽價。

    可是總有人看著鹽商們做的買賣眼紅啊！再加上直接控製鹽引發放數目的兩淮鹽運使，隻要稍稍收一收口子，不給放鹽了，那些大鹽商們拿不到鹽引自然著急，於是就隻能出高價買鹽引。這些也都是官吏們心照不宣的事兒。隻要市場上鹽價沒有太大的波動，朝廷一般不會插手。

    除此之外，就是從各大鹽商手裏買鹽引的人，多不勝數。

    永順伯府幾代下來已是個空殼兒，就算有幾間鋪子撐著，也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於是，幫著永順伯打理庶務的二房，永順伯的親弟弟黃二老爺便想了個主意，托自家夫人的兄弟出麵兒在鹽商那兒買鹽引。

    為了防止官商勾結，朝廷明令禁止官員，勳貴，包括皇室成員買賣鹽引。於是，那些想賺錢的官員勳貴們就會隔著幾層關係，讓別人去買鹽引，這也算是官場潛規則，隻要不抓個現形兒，一般皇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鹽的利潤太大，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財帛動人心啊！

    本是一起民不舉官不究的案子，偏偏黃三少那個沒腦子的，為了討好新瞧上的小倌，竟把家裏的鹽引偷出來交給小倌保管，美其名曰將身家性命都給了對方，讓對方死心塌地跟著自己。

    這一下牽連出來的就不僅僅是永順伯府一家了，從兩淮鹽運使，到大鹽商，到中轉人，到各地官員，功勳世家，何止幾百戶？僅調查記錄的案卷就能裝滿十幾輛馬車。

    涉案的官員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好些個沉受不住巨大壓力懸梁自盡的都有。

    帝並未因法不責眾而高高提起，輕輕放過，而是令吏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聯合審理，量刑，定罪，該流放的流放，該入獄的入獄，該抄家的抄家，該斬首的斬首。

    聖上乾綱獨斷：“一個都別放過！”

    一夜之間，京城上空回蕩著多少官員家眷的哀嚎聲。

    一顆顆斬落的人頭太多，劊子手的鐵斧都卷了邊兒，菜市口的大街上，血腥味兒飄蕩了整整三日不散。

    而引發整個事件的永順伯府早被人砸了個稀爛，裏麵兒東西一搶而空，永順伯夫婦被人發現死在自家灶膛裏，是被人用柴火活活熏死的。黃二夫人不知所蹤，有人說她瘋了，也有人說她跳了河，說法不一而終。

    關在牢裏的黃二老爺和黃三少量刑下來，判了徒流千裏，二人還慶幸因此躲過一劫，不料，還沒到達目的地就被人在路上生生折磨死了。有人說，看見黃三少死的時候被人扒了褲子，屁股上都是血，下身糟爛得不成樣子了。世人感歎道，黃三少這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啊！

    這些事兒都是在孔維德去了開封之後發生的。短短三個月裏，京城的天都變了。她知道皇帝會動手，可沒想到源頭居然在她身上。

    不過這事兒，她可沒有一點兒心裏負擔。要說皇帝之前沒有一點兒準備，那絕對是哄三歲小孩呢！單單京城裏就抓了多少官吏？更別說其他州府的官員落馬更是不勝枚舉，皇帝著手準備這事兒絕非一朝一夕，否則上百名官吏，能在短短三個月裏調查清楚？揪出一個永順伯府二房的嫡次子，後麵兒就跟摧枯拉朽似的，每一個落馬官員的枉法之事都調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些還甚為隱秘，都被挖了出來。

    老百姓自然是瞧個熱鬧，看到砍了那麽多貪官兒，除了拍手叫好，茶餘飯後閑聊幾句也不會往深裏想。

    可朝堂上的大小官員們卻再不會把新帝當作可以隨意糊弄的了，每一個人都清醒地認識到了帝王的殺伐果決與翻臉無情。即便上一刻他還對著你笑，下一刻就有可能將你推出午門斬首。

    這一事件，史稱武安丁醜年鹽引案。同時也是武安帝登基後朝堂官員的一次大清洗和大換血。

    她雖未親身經曆，但從父親每次寄給她的書信當中，也能感受到當時京中壓抑而恐怖的氣氛。

    在琉璃廠逛了一上午，中午孔維德帶著孔善禧和晨風晨雨晨曦一起在惠風樓用午膳。

    樓下有祖孫女二人賣唱，一人拉琴，一人唱曲兒。那孫女兒約莫十四五六的年紀，長得白淨標致，笑起來唇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可愛又討喜。

    可就有那麽些不怎麽討喜的人兒，偏偏要打破這寧靜祥和的氣氛。

    對小姑娘動手的是個白麵無須的中年男子，語氣陰柔，動作偽娘，一看就知道是個太監。

    原本太監對一個小姑娘動手，就算膈應了些，小姑娘也吃不了多大的虧，太監不能人道，也就湊個趣兒，圖個樂子。

    孔維德不願管這種麻煩事兒，打算起身換一家店坐坐。

    不想卻遇到了個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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