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維德在宮裏住了兩天，第三天一早，她守在乾清宮門口，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找皇上說一說離宮的事兒。

    皇帝穿著朝服從宮門裏跨出就看見孔維德一身水藍色宮裝站在禦階之下。晨光熹微，青色的天空泛著淡淡魚肚白，似這天地都與眼前的女子溶在了一起。

    見皇上出來，孔維德一撩裙擺跪在了青磚墁地上。

    “臣懇請出宮！求陛下恩準！”

    帝慢慢踱至她身邊兒，遊龍平金繡朝靴在她眼底頓了頓，頭頂傳來皇帝清冷磁沉的聲音。

    “朕不準！”

    隨著身邊雲龍金繡袍角翻飛而過，孔維德急了，咬了咬唇，一把扯著從眼底飛快略過的袍擺，抬頭麵露焦慮：“皇上，臣真的很擔心府裏的事兒，不知道父親怎樣了，也不知道跟著我的幾個侍女怎樣……臣想回去看看，就看一眼，求皇上開恩！”

    帝垂眸定定看著她，明黃色繡金的袍擺被她攥在手裏，纖細的指節蒼白得近乎透明兒。這是長久以來她第一次在他麵前放軟了語氣求他。就算帝表麵再如何鎮定，心裏卻不平靜。她那樣地求他，他差一點兒就心軟答應了。

    “你一早跪在這兒就為了回去？回去之後可會再回來？”帝冷聲問著，可說出來的話隱隱帶著一絲委屈，她就是個冷心冷情的女子，他不得不防她過河拆橋，再不理會自己。

    “臣乃陛下臣子，陛下招臣伴駕　，臣自當遵旨。”她繞開皇帝的意思，以臣子的身份答應他，隻要她還是臣子的身份就無法拒絕皇命。

    帝自嘲一笑，明知她不會答應，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探尋不可能的結果。

    伸手將她扯起來，時已入秋，地上寒涼，她身子剛好些，不能久跪。

    “你且回去休息　，明日一早朕就安排你出宮。”

    也罷，明日就明日吧！

    孔維德躬身揖禮：“謝陛下隆恩！”

    皇帝上朝去了，孔維德舉步往回，司棋司畫上前一左一右扶著她。待回了乾清宮，孔維德往西暖閣而去。她與皇帝東西為界，帝在東，她就在西邊兒。

    為了讓她好好休養，皇帝未給她任何工作，隻讓她躺著，躺乏了就去花園轉轉。孔維德不願去禦花園，徒惹事端。故，帝單獨給她劈出西暖閣來，作為日常起居。

    入了西暖閣，孔維德抽出一張宣紙鋪展開，站在案前練大字。

    司畫端來茶盞放在一邊，她端過來抿了一口，嗯，好像是大紅袍，帝喜大紅袍，上來的幾乎都是這種茶，喝得多了她也能分辨出一二，至少不會再把大紅袍跟烏龍茶混在一起了。

    大紅袍確有其獨特的韻味，形容不出，是一種醇厚到苦澀的滋味。入口難，卻回味無窮。

    寫了兩張大字，擱下筆想歇歇，司琴撩簾進來在司棋耳邊小聲咬著耳朵，司棋不讚同地搖搖頭，司琴拽她衣袖給她使眼色，司棋幹脆甩開她的拉扯，避開去。

    孔維德裝作沒看見，端茶喝水。

    “大人，安貴人在殿外有事求見。”司琴來到孔維德麵前，垂首道。

    司棋皺著眉頭不悅地瞪了司琴一眼，說了讓她別替安貴人通報的，怎的就是不聽呢！

    孔維德慢條斯理地把茶盞放在桌案邊，隨手拿起手邊看了一半的遊記翻閱。

    司琴咬了咬唇，提高了音量道：“安貴人在殿外求見！”

    孔維德茫然抬頭，問：“你是在跟我說話？”

    司琴有些生氣，這裏除了你還有誰？裝什麽裝！

    “自是在跟您說話！”心裏不痛快，語氣裏自然就帶出來一些。

    “哦，你去告訴她，前朝臣子不得與後宮勾連，我要避嫌！”她輕鬆一句話擋回去。

    一個後宮妃子突然跑來要見她，她實在想不出見麵的必要，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

    司琴噎了下，梗著脖子道：“可您是女子，根本無需避嫌！”

    “啪”孔維德把遊記往桌上一甩，冷冷看向司琴道，“宮妃與朝臣之間需避嫌的僅僅隻是男女之防嗎？你一個乾清宮女官考慮事情未免太過簡單，你是真想不到這點還是非要我去見安貴人？”

    司琴白了臉，咬著唇眼睛紅紅，眼眶子裏含著淚，似萬般委屈地下跪，垂首道：“奴婢沒這個意思，奴婢隻是守著本分前來通報一聲兒罷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大人覺得司琴有錯，司琴領罪便是，大人何必說這樣的話！”

    一邊兒的司棋司畫麵露焦慮地直給司琴使眼色，她們四人從小一起長大，司琴是四人之中長得最漂亮，天賦最高的，什麽都一學就會，連皇上都讚過她聰明。會叫司琴並非她琴藝不如她們，說起來在琴棋書畫的造詣上，司琴的各項水平都是最高的。隻不過四藝之中，她學得最慢的是琴藝罷了。

    司琴是四人之中最出挑的一個，平日裏也守著本分，口齒伶俐懂眼色，最是有分寸不過的，怎的今日突然犯起糊塗來了？之前也沒聽說她與安貴人之間有什麽關係啊！

    司棋司畫不忍見司琴再犯傻，皇上對孔大人這麽上心，要是讓皇上知道了還得了？

    司棋司畫紛紛跪下，司棋求情道：“大人莫怪，司琴心直口快並無惡意，大人千萬別往心裏去，也別與奴婢們一般見識！”

    孔維德往後靠在軟和的迎枕上，淡聲道：“我不是你們的主子，你們不用跪我，我也定不了你們的罪。計不計較的兩說，你們心直口快也好，姐妹情深也罷，都與我無關。”說完起身往殿外踱去。

    安貴人有了身孕，卻執意要站在外麵求見，若她在外麵站出個好歹來也是麻煩，不若敞開了門兒說話，四下裏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不怕她作妖。

    －－－－－－題外話－－－－－－

    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無欲無求，能夠做到無欲無求的不是人，是神！司琴最為出挑，天分最高，也是最不可能無欲無求的一個。越聰明的人心思越多，所以真正聰明的人會學著盡量放下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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