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有悍妻(三)

字數:9227   加入書籤

A+A-




    就在紅衣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下人給侯爺請安的聲音。

    宋良秀來了。

    屋內的氣氛頓時一變,幾位妾室都忙不迭地整理儀容,滿含期待地看向門口。

    她們也隻有在請安的時候才能見侯爺一麵了,這還是在運氣好的情況下。運氣不好的時候,便是十天半個月都見不了一次。

    ——她們雖然不得不屈服於正室夫人的淫威之下,不敢明目張膽的勾引侯爺,但心裏到底還隱隱存有一絲奢望,期盼著有一天能重獲寵愛。

    紅衣更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就連脊梁都挺直了一些,仿佛一瞬間就找到了依靠。

    就算現在侯爺對她的態度大不如前,甚至多次讓她沒臉,但這並不妨礙侯爺維護她。

    他們之間有至少二十年的感情,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而侯爺又是個念舊的人,所以她很篤定,若是夫人對她做得太過分了,侯爺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方佩珊環視一周,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唇邊露出一絲冷笑,然後不慌不忙地將手中的茶盞遞給一旁的丫頭,拿過帕子按了按嘴角,這才緩緩站起身來。

    等宋良秀進來之後,她就第一個迎上前去,笑吟吟地問道:“侯爺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吃過早飯了不曾?”

    宋良秀身體不太好,天一冷,舊疾就容易複發,因此,皇帝為免他過度勞累,大多數時候都將他榮養起來,兵權自不必說,就連上朝,大多時候也會免了,除非朝中有大事,或者皇帝傳召,他才會進宮,平時都比較清閑。

    宋良秀也是個看得開的,自己也能找到樂子,寫寫畫畫,喝茶看戲,要麽就是拜訪舊友,偶爾也去幫忙訓練一下士兵,就算不出門,大部分也在書房待著,白日裏很少進內宅。

    宋良秀對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兩人相攜走到羅漢榻前,分別在榻兩側坐下之後方開口道:“已經吃過了,我也沒什麽事,就是過來看看你。”

    方佩珊聞言,臉頰頓時熱了起來,心中又羞又喜,不由拿帕子遮掩了一下表情,看到底下花枝招展的一眾侍妾,方輕咳一聲,白了他一眼,說道:“有人在呢,你說這些做什麽,沒得讓人害臊。”語氣裏卻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得意和親昵。

    紅衣繃緊了臉,垂下眸子,掩住了眼中的嫉恨,一顆心又密密麻麻的疼了起來。

    以前,有其他女子靠近侯爺的時候,她總能想辦法幹涉。

    比如早就當上太後的秦氏,還有那個無緣無故消失的何氏。

    當然了,那些侍妾,並不看在她眼中。

    可唯獨對方佩珊,她無能為力。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卻什麽也做不了。

    “我剛知道夫人昨天請了太醫,有些擔心。夫人的身體沒事吧?”宋良秀又繼續說道。顯然,這才是他一大早過來的原因。

    方佩珊聽到他如此關心自己,心裏有些甜滋滋的,嘴角微翹,口中說道:“多謝侯爺關係,我沒什麽大礙。”

    聽到這話,宋良秀神色也鬆了下來,說道:“沒事就好。”

    宋良秀又跟方佩珊說了幾句話,期間一個眼神也沒分給眾侍妾,顯然很維護方氏這個正妻的地位和臉麵,方佩珊對此很滿意。

    原本還想要狠狠處罰紅衣一頓,心情愉快之下,卻打算大發慈悲,從輕處罰,當然了,該警告的還是要警告的。

    哪知道,她想要放過紅衣,當事人卻並不領情。

    紅衣之前在院子裏就吃了一肚子氣,被那些賤人侮辱了一番,進了屋子裏之後,又被方氏陰陽怪氣的排揎恐嚇了一頓,簡直受夠了這等窩囊氣。

    如今又看到兩人溫情脈脈地說著體己話,侯爺更是一個眼神都沒分給自己,心中積壓許久的委屈和怨氣瞬間就爆發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

    無論如何,她都要告訴侯爺,方氏惡毒的真麵目。

    她要讓侯爺知道,方氏是怎麽虐待自己的。

    她要讓方氏徹底失去侯爺的敬重和信任,恢複自己超然的地位。

    “侯爺——”紅衣想到這裏,突然大喊一聲,排眾而出,在吸引了送了宋良秀的注意力後,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宋良秀的跟前,一臉的大義淩然。

    宋良秀見到她,反射性地皺了皺眉,心頭十分不悅。

    這也怪不得他,誰讓紅衣每次找上來都沒好事呢!

    她做得事情,隻會讓他為難。

    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他不會對她置之不理,可一次兩次也救罷了,但這都多少次了,數都數不清了,再好的情分,也經不住這樣消磨。

    說實話,他都有點害怕見她了。

    能避則避。

    一個侯爺,能被一個通房丫鬟逼到這份上,也沒誰了。

    方佩珊也察覺到了丈夫的細微表情,知道丈夫並不如表麵看起來這麽待見紅衣,心裏十分舒坦,看向紅衣時,也不如當初那麽忌憚了,隻剩下了滿滿的厭惡和鄙視。

    沒了侯爺的看重,區區一個通房丫鬟,又算得了什麽。

    當初她恨不得直接弄死這個礙眼的東西,現在卻覺得,留她一條小命來彰顯自己的寬厚善良,也沒什麽不好的。

    她就是這麽寬宏大量的女子!

    當然了,她若是自己找死,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又有什麽事?”宋良秀壓下心中的煩躁,冷淡地問道,眉宇間溢出淡淡地不耐煩。

    紅衣卻沒有察覺到宋良秀語氣和神情裏的變化,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如何扳倒方氏這個毒婦身上。

    因此,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趴在地上說道:“侯爺,奴婢有冤啊,還請侯爺替奴婢做主。”

    “哦?”宋良秀又皺了皺眉,跟方佩珊對視了一眼,莫名其妙地問道:“你有什麽冤情,讓夫人替你做主不就行了,難道夫人不能替你做主?”

    他還以為紅衣是受到下人苛待了或者被人排擠了。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就求到他身上,她把他這個侯爺當什麽人了。

    方佩珊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溫聲道:“你有什麽冤屈說來聽聽,說不定本夫人能替你做主。區區後宅之事,哪用得著打擾侯爺。”

    宋良秀聞言,讚賞地看了方佩珊一眼。

    這世上,哪個男人願意去管後宅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呀!

    紅衣沒想到方佩珊這麽無恥,身形被氣得晃了一下,她對方佩珊的話置之不理,直起身來,紅著眼睛看著宋良秀哭訴道:“侯爺,奴婢這也是沒辦法了,才求到您的頭上,求您一定要為奴婢做主,要不然,奴婢真是沒法活下去了。”

    宋良秀還沒說話,就見方佩珊“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怒視她道:“好好說話,哭什麽!真是晦氣,好好的心情都被你給破壞了。”

    頓了頓,她又氣衝衝地說道:“侯爺還在這裏呢,你就敢對本夫人的話充耳不聞,對夫人視而不見,哪家的通房丫頭敢這麽做,早就被拉下去亂棍打死了。哼,仗著跟侯爺以前的那點情分,就不把本夫人看在眼裏,可見你平時有多麽囂張,對本夫人有多不敬。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不過是不讓侯爺難做,才……”

    說到這裏,她似乎有些哽咽,就好像要努力把到口的委屈咽下去一般。

    “夫人……”宋良秀聽到這話,愧疚而又心疼地看著方佩珊,他沒想到,夫人這麽好強的人,私底下卻因為紅衣,受了這麽多的委屈。

    雖然她沒說太多,但他了解紅衣的性格,也能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要知道,以前紅衣可沒少為難白姨娘,伍姨娘她們。

    沒想到紅衣膽大包天,連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敢這般對待。

    之前,紅衣在夫人麵前都是規規矩矩,安安分分的,他還以為她知道些輕重了,也沒那個膽子對付夫人,哪知道,他還是太天真了。

    紅衣不過是故意做給他看的罷了。

    夫人可對她不薄。

    若不是夫人看紅衣年紀大了,可能嫁不出去了,怕她以後無依無靠,做主給紅衣開了臉,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納了她。

    夫人好強,氣性又大,除了偶爾會折騰人外,物質上可從沒有過虧待誰,何況夫人做事極有分寸,不會做得太過火。

    紅衣怎麽就不記得夫人的好呢!

    看著夫人努力壓抑著委屈的樣子,宋良秀越想越是生氣,再看紅衣時,隻覺得她惺惺作態,滿口胡言,最後一點情分也消失得差不多了,隻剩下滿心的厭煩。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煩悶,到底還是給了她一次機會,說道:“你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紅衣被方佩珊先聲奪人誣陷了一把,心中恨極,生怕侯爺誤會自己,不甘示弱,連忙對宋良秀解釋道:“侯爺,奴婢一直對夫人恭敬有加,從沒有失禮的時候,反而是夫人,她一直在羞辱奴婢,是她在故意誣陷我,您可別被她給騙了……”

    “住口!”宋良秀怒斥一聲,猛然站起身來,一臉鐵青地看著她。

    而方佩珊隻是微微別開臉,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沒有再為自己辯解一句,但是微紅的眼角,卻透出了她的委屈。

    宋良秀看了心中更加愧疚了,看紅衣時,就越發不順眼,簡直麵目可憎。

    “紅衣,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宋良秀看著紅衣說道,有些痛心,也有些感歎惋惜。

    他不知道,紅衣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紅衣聞言,如墜冰窖,似乎渾身的血液都被凍僵了。

    別人怎麽對她,她都不在意,打她罵她,她都能承受,但她卻受不了自己仰慕了二十年的三公子一句重話,更別提,他那失望厭煩的眼神了。

    這對她來說,簡直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她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精氣神都沒了。

    再也沒有了爭勝之心。

    看著紅衣這副大受打擊的樣子,想起曾經相處的時光,宋良秀終究有些不忍心,感歎一聲,正要說些什麽,隻聽方佩珊突然歎了一聲說道:“侯爺,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你這樣說,就有些過分了。紅衣姑娘到底伺候了您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就是看在這一點上,我便是讓她一些,又有何妨?”

    宋良秀的態度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區區一個紅衣,真算不得什麽。如果一時的退讓,能換取夫君對自己的死心塌地,她覺得還是非常值得的。

    想收拾紅衣,什時候不行!

    再說,侯爺心軟,以退為進,才是最好的策略。

    “夫人……”宋良秀果然感激又欣賞地看著她。

    之前他一直覺得妻子太霸道了,太強勢了,但實際上,她還是很大度,很知書達理。最重要的是,她總能在自己的立場考慮,為此,寧願自己多受委屈。

    這麽好的夫人,她便是霸道一些,善妒一些,又有何妨?

    總歸,她不會讓自己太過為難。

    但他卻不忍心讓夫人受委屈,否則,他跟那些忘恩負義的混蛋有什麽區別。

    於是便說握住她的首堅定地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世上哪有正妻向侍妾丫頭退讓的,這豈不是亂了規矩體統?紅……這個賤婢辱罵夫人,輕賤夫人,於情於理都該受罰,否則,她以後隻會更加囂張,夫人也會受更多的委屈。為夫,豈能容忍?來人,將紅衣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以後沒有夫人的準許,不準踏出院門一步。”

    紅衣聞言,終於清醒過來,甩開上前來抓她的婆子,淚流滿麵地看著宋良秀大聲疾呼道:“侯爺……三公子,我是紅衣呀,是對您不離不棄、忠心不二的紅衣呀……您怎麽忍心打我……您忘了病的時候,是誰陪著您照顧您的……您怎麽這麽狠心……”

    宋良秀聞言,心裏也不好受。但他還是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不忍,說道:“紅衣,過去的一切,我都記得。你對我得好,我也記得。可是,這不是你可以任性妄為的理由。都怪我,以前對你太放縱了。當初你開始犯錯是,我就該責罰你,糾正你。可是礙於我們之間這麽多年的情分,我都不忍心,頂多也隻是說你兩句。以至於你現在越來越無法無天……”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看向已經不再嘶聲嚎叫,隻是在傷心哭泣,卻沒有半點悔意的紅衣,心腸又硬了幾分,再次說道:“我這次處罰你,不隻是因為你對夫人無禮,還因為你言語之間對……那位夫人多次不敬,再這樣下去,你早晚惹下滔天大禍,我再有麵子,也護不住你。”說不定連侯府都會受到牽連。

    在京城裏,有什麽事是皇帝不知道的呢?端看他想不想找你算賬罷了。

    他縱容她無數次,這次再也不會縱容她了。

    “所以,這頓板子,非打不可,我希望你能記住這次教訓。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打算,你好自為之。”

    紅衣愣住了。

    她根本沒有聽進去宋良秀的話,她隻知道侯爺要放棄她了。

    這怎麽可以?

    他憑什麽這麽做?她可是……

    “三公子……”紅衣又掙紮起來,流著淚正想再說些什麽,好讓侯爺回心轉意,卻聽宋良秀沉著臉說道:“堵上她的嘴,拉下去!”

    “唔唔……唔唔唔……”紅衣又拚了命地掙紮起來,婆子根本壓製不住她,宋良秀直接讓府裏的護衛強行將她拖了下去。

    盡管如此,宋良秀的臉色卻極為不好。

    不是因為舍不得紅衣,而是,紅衣這種毫無悔改的態度。

    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都怪他當初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軟,才會放任她至此。

    方佩珊揮退了嚇得麵無血色的侍妾和一眾丫鬟婆子,握住宋良秀的手說道:“夫君對她早已經仁至義盡,她就是對您有再大的恩情,您也早已經還盡,您不必對此耿耿於懷。如果她不惜福,不惜命,有什麽下場,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到夫君身上。”

    宋良秀歎了口氣說道:“我隻是覺得自己以前太糊塗了,以為是為她好,卻沒想到反而害了她。”

    方佩珊對此卻不以為然,那個紅衣自大的很,誰都瞧不起,根本聽不進別人的勸告,性子早就歪了,哪會那麽容易掰直。

    見宋良秀還是無法釋懷,方佩珊眼睛轉了一下,說道:“侯爺不是納悶我昨天為什麽請太醫嗎?”

    宋良秀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詫異地看向她。

    方佩珊微微紅著臉,拉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說道:“不是因為我生病,而是因為,我這裏有了……”

    宋良秀先是恍然,下一刻,卻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的意思是……我……我有孩子了?”

    見方佩珊含羞點頭,喜悅如同潮水一般籠罩了他。

    宋良秀不知所措,表情看起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激動地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終於有孩子了。

    他還以為此生無後,沒想到……老天待他不薄。

    他們宋家的血脈,終究沒有的斷絕,將來還會繼續傳承下去。

    感謝上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