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年的春都城裏，大街上的公交車少得可憐，那些所謂的出租車更是極其罕見。談話結束時已近深夜，三爺爺一家沒有多留，騎著自行車往回走，住在德縣的二爺爺一家則留了下來，住進了奶奶劉榮特意騰出來的屋子裏，打算天一亮在啟程回鄉下。

    於曉媛貼著牆根，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裏直打鼓，依著她現在的小胳膊小腿，想要馬上跑回土炕上躺好，顯然是不可能了，她眼珠子一轉，悄悄的往後倒退了幾步，揉著眼睛，抽泣著朝門口而去。

    “媽，媽媽，……”原本隻是想假哭，可喊了兩句媽媽，不知怎麽忽然悲從心來，越哭越傷心，漸漸真的紅了眼眶。

    房外的蘇玫慌了神，看了於敏一眼，抬腳就往裏麵衝，“媽媽在呢，媽媽在……”

    於曉媛越哭越難過，小聲的抽泣在看到蘇玫本人時，頓時轉為嚎啕大哭，仿佛想要把這輩子的淚水全部都哭盡，她小手緊緊的抱著蘇玫的脖子，小臉貼在她的臉上，用哭泣來宣泄這些年的思念。

    “曉媛乖，不哭，都怪媽媽，媽媽不知道你醒了，沒注意，乖噢……”蘇玫耳邊聽著女兒的哭聲，感覺心都要碎了，她兩手抱著於曉媛在地上顛來顛去，輕聲誘哄著。

    於敏尷尬的站在門口，年輕的臉上滿是內疚，嫂子那麽相信她，把曉媛交給她看管，可她卻沒有注意，讓孩子一個人待在黑屋子裏，“曉媛別哭，都怪老姑，老姑不該把你一個人扔在屋裏。”

    猛然聽到於敏的道歉，於曉媛微微一愣，小手抹淨眼淚，衝於敏甜甜一笑，“老姑抱……”說著，兩個肉呼呼的小手朝於敏伸了過去。

    於敏愣了片刻，側頭瞥了一眼蘇玫，看著她鼓勵的眼神，雙手一拍，接過了於曉媛。這個孩子真的是懂事了，也不枉費她這些年的疼愛。

    奶奶劉榮走上前，順了順於曉媛的背脊，給她拎了拎耳朵，念念有詞的叫了一下魂，就在於曉媛滿頭黑線的注視下，轉過了身。

    “好了，孩子也沒事了，他二叔、二嬸也去睡吧，明兒還要早起趕火車呢。”

    “二爺爺，二奶奶？”於曉媛猛然來了精神，側著頭，衝站在門邊的於海先夫婦甜甜一笑，掙紮著想要下地。

    於海先渾身僵硬的看著於曉媛，在眾人的注視下，抬手把她抱了起來。

    “哈哈……幾年沒見，我們曉媛都長這麽大了啊。”

    “哎呦，瞧這孩子的胖虎勁，可真是招人稀罕啊，白白嫩嫩的就跟個瓷娃娃一樣。”小君是長孫又能怎麽的，還不是生的閨女，連個兒子也沒有，還好意思惦念著祖業。二奶奶閆淑芬眼底閃過一抹不屑，臉上堆滿假笑，一把把於曉媛從於海先手裏接了過來。

    抱什麽抱，要抱回家抱孫子去。

    於曉媛愣愣的看著閆淑芬，經由她的眼睛，再次看到了幾十年後的過往，在看到最後時，仍然唏噓不已。跟上輩子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看來，這次她不僅是重生了，更是附帶著福利，得了一雙鬼眼啊。

    閆淑芬抱了一會兒，就把於曉媛交給了蘇玫，拽著於海先的胳膊就想往裏屋走。於海先尷尬的看了劉榮一眼，從上衣兜裏掏出一把錢，抽出其中一張，朝於曉媛遞了過去。

    “二爺爺來的匆忙，也沒給大孫女兒買什麽，這錢拿著，喜歡吃什麽買什麽。”說完，不容分說的塞到了於曉媛的懷裏。

    “曉媛，說謝謝二爺爺。”蘇玫拍了女兒一下。

    “謝，謝謝二爺爺。”於曉媛滿頭黑線的看著手裏的五毛錢，愁的眉毛打了結。她知道現在世道艱難，不像二、三十年後出手就得二三百，可咱也不能從一堆票子裏，抽出一張最小的吧，這麽做是不是有些太明顯了啊。

    於海先樂嗬的點了點頭，“哎，大孫女兒真乖，明兒拿錢讓你老姑帶你買好吃的去。”

    買好吃的，五毛錢買個毛線啊，於曉媛偷偷的翻了個白眼，心裏狠狠的唾棄了一把。

    “曉媛有了零花錢，高不高興啊？”於敏逗弄的笑著。

    “高興，曉媛給老姑買汽水糖吃。”於曉媛乖巧的笑著。心裏卻也很高興。能讓摳門的二爺爺和二奶奶出血，可真是不容易啊，雖說給的錢少，可現在是八十年代初啊，錢在這個時代還很實，哪怕是隔壁當老師的肖奶奶一家，工資也不過才一百多快，遠遠沒有幾十年後那麽的毛。這五毛錢不說能買很多東西，但她剛剛說的那個汽水糖，卻是還能買上不少，多了不可能，五六十個總該有吧。粉粉的小小的一枚汽水糖，扔到汽水裏麵，馬上炸開了花，這可是八十年代獨有的特色，想起來就讓人流口水。

    “行了，這也沒什麽事了，小欣和川子也家去吧，早點睡，別讓親家擔心。”奶奶劉榮欣慰一笑，接過於曉媛，摟在懷裏輕輕的拍著。

    “那行，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媽你早點睡，哥把門鎖好……”大姑姑於欣和大姑父蔣川對視了一眼，叮囑父親於君鎖好門，注意燭火，相攜著往外走。

    於君點了點頭，站在門口目送，見他們回了家，這才把門栓在裏麵插上，回手關了燈。幸好大妹嫁的不遠，兩家同在一個胡同裏，不過是幾步路的道，有事也能多些照應，不會亂了陣腳。於君呼了一口氣，攬著蘇玫一同回了房。

    於曉媛趴在劉榮的肩旁上，雙眼微眯，看著遠走的大姑姑和大姑父，無聲的一歎，她剛剛不經意的抬眼，正好對上了大姑姑望過來的雙眼，果然，他們夫妻還是跟上輩子一樣，中年多多勞碌，晚年任疾病侵襲，操勞一生，更有一個拎不清時而作鬧的女兒，三十多歲的人，精神卻時好時壞總說身上有鬼魂，讓他們操碎了心。不過，現在她重生回來了，命運的齒輪或者也要偏上一偏了。於曉媛淡淡的撂下眼，小手捂嘴優雅的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