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一見黑，於君便帶著滿身風霜推開了門，手裏拎著空飯盒，雙腿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比，一點點的挪進裏屋。解放初期，老百姓都以能當上工人為榮，於君所在的鈑金加工廠效益很好，三班倒的工作雖然累點，可賺的還行，兩相比較之下那些累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回來了，趕緊打掃打掃雪，坐下吃飯吧。”劉榮側頭瞅了一眼，手裏端著炒好的菜朝屋裏走去。

    “媽，曉媛今天鬧沒鬧？”望著屋裏過分安靜的女兒，於君詫異的挑了挑眉，走到牆角的木質的掛衣架前，一邊脫著工作服，一邊隨口問著。

    劉榮把米飯盛好擺上桌，驕傲的看了於曉媛一眼，“我大孫兒今天可乖了，是不是啊？”說完，走過去一把將她抱起，放在了專用的小椅子上。對於於曉媛這個孫女兒，劉榮是打心眼裏疼愛，自生下來的那一天就親手伺候，除了吃奶的時候需要抱到蘇玫跟前，幾乎從來不借他人之手。

    於君點了點頭，剛想誇上一句，就見於曉媛手裏的小黑貓呈拋物線飛了出去，徑直落到了地上。

    這，這丫頭也太暴力了吧！

    “曉媛，貓也是有生命的，你這麽摔它也會疼。”於君坐到於曉媛身邊，試圖循循漸進的給她講道理。

    “爸爸，我沒有摔貓啊？”隻是把它扔出去而已！於曉媛可愛的眨著眼睛，無辜的攤手。

    小丫頭，居然學會睜眼說瞎話了。沒有摔，沒有摔那貓剛剛怎麽會呈拋物線落地？於君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一旁抱起豐澤，“曉媛，好孩子不能說謊。”

    於曉媛眨了眨眼，櫻紅的小嘴彎起，“爸爸，我沒有撒謊，我剛剛真的沒有摔貓。”

    這孩子，她怎麽就這麽倔強……

    於君扔下豐澤，把身下的凳子拉近，“曉媛，爸爸跟你說，這小動物是要愛護的，你不能……”話沒等說完，就見旁邊的劉榮瞪了他一眼，頓時把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於曉媛垂著眼簾，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安靜地蜷進了劉榮的懷裏。小臉傲嬌的撇向一旁，唇角微微勾起，心裏泛起絲絲的甜蜜。猶記得，那一年她十九歲，奶奶應友人的邀請出門，臨走前叮囑她去買新的暖水瓶，那時候，她極其不耐煩，甚至還感覺奶奶有些囉嗦，總是指使她幹活。可當噩夢般的消息傳來時，整個世界都仿佛陷入了黑暗，天塌地陷的令人感到窒息。她悔，她怨，她怪奶奶為何如此的狠心，怎麽就能舍得下她。她大聲的哭泣，淒厲的嚎叫，她在陵前跪了整整三天，靜靜的守著燭火，呆愣的看著那張發大的黑白照片，世界都已然剩下了白色。直到出殯的那一天，她被老姑從靈棚中拉出，頭上戴著厚厚的麻布，肩膀扛上薩白的靈幡，摔碎火盆的那一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世界上最疼她的那個人走了，永遠的走了……

    “爸爸不說了，等媽媽和姑姑回來，咱們就吃飯吧！”於君無奈，厚實的掌心揉著於曉媛的頭發。

    “嗯嗯……”於曉媛甜甜一笑，坐在椅子上乖乖等了起來。

    過去幾十年，於家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吃飯一定要等長輩上桌，家人到齊才能夠動筷子。可這些，對於上輩子被寵壞的於曉媛來說，從來都是無用的。在這個家裏頭，她有奶奶疼著，姑姑們慣著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嬌嬌女，她想什麽時候吃飯，就什麽時候吃飯，餓了必須有人做，冷了不吃，不好吃不吃。父母要是敢於多說一句，定會惹來奶奶的不悅，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對她的管教。沒有經曆過變故的她，那時候根本就不懂得疼人，不管什麽時候，隻要她餓了，無論天氣如何，時間早晚，奶奶都會給她弄上一碗香噴噴的麵條，親眼看到她吃下去，才會老懷欣慰的淺笑。

    蘇玫妯娌回來後，晚飯正式開始，劉榮拿著大勺子，把飯菜分別盛到一個小碗裏，放到了於曉媛的麵前。

    “熱，等涼涼，奶奶喂吃！”

    “奶奶，我會吃。”於曉媛甜甜一笑，拿起湯匙彎了一大口米飯，緩緩送入口中。嗯，還是現在的大米好吃，純天然種植，噴香美味。

    “我大孫兒真厲害。”劉榮摩挲著於曉媛的頭，眼底泛著慈愛的光。

    於敏手裏端著瓷碗，耳邊聽著祖孫二人的對話，無奈的輕歎，“我的媽媽啊，我們都知道你大孫兒聰明，咱能不能不要總誇了？”

    劉榮白了於敏一眼，轉頭端起了手邊飯碗。

    蘇玫吃了幾口飯，抬頭看向劉榮，“媽，明天小紅他們回來，我想帶曉媛回去看看。”

    劉榮微頓，“你爸這事親家也沒少幫忙，回去看看也對。”說著，轉頭看了一眼於曉媛，“明天給孩子多穿一點，別凍著了。”

    蘇玫跟於君對視一眼，欣喜的點了點頭。

    姥爺家住的是線材廠分給老員工的家屬樓，母親蘇玫的單位跟姥爺家就隔了一堵牆，早晨天剛亮，於曉媛就被蘇玫叫了起來，穿著奶奶做的厚棉衣和背帶式的厚棉褲，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向著姥姥家出發了。

    “爸，小玫回來了。”隔著老遠，於曉媛就聽到了大舅媽孫豔梅那爽朗的笑聲。

    “孩子也回來了？”姥爺蘇安民迎了出來。

    蘇玫手裏抱著於曉媛，跟於君往樓上走，看到大嫂孫豔梅時頓時鬆了一口氣，“快，這孩子現在可沉了。”

    孫豔梅笑著伸出手，“哎呦，這孩子現在好沉啊。”說著，兩隻胳膊顛了一顛。

    於君性子沉悶，不善言談，他嗬嗬一笑，把手裏的東西往前送了一送，“爸，這是給你買的東西。”說完，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蘇安民厚實的手掌拍了於君一下，側身把他迎了進去，“小紅他們還沒到，先進屋吧，別把孩子凍到了。”

    孫豔梅這才反應過來，抱著於曉媛就進了屋，一邊往裏走，一邊喊著，“麗麗，曉媛妹妹來了，你不是常說想妹妹了嘛？”

    曉媛妹妹——

    蘇麗麗的雙眼一亮，趿拉著小鞋子，快速的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