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都城的夏天格外的悶熱，於曉媛蓋著被單躺在土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想要爬起來看會書，又怕被發現，躲不過一頓念叨。想到奶奶劉榮的念功，於曉媛歎了口氣，乖巧的閉上了眼睛。

    吱嘎……

    房門被推開，輕柔的腳步聲驚醒了地上趴著的大黃，它耳朵豎起，低吼著衝到門前，見是劉榮進門，甩著尾巴懶散的躺到了一旁。

    “這孩子，天兒這麽熱還蓋被子。”劉榮手裏拿著老式蒲扇，盤腿坐到土炕上，一下下的閃著涼風。

    “奶奶……”於曉媛睜開眼，清潤的眸底帶上了濕意。奶奶總是如此的心細如塵，明明可以趁著中午小歇一會兒，可她卻寧願犧牲時間，隻是害怕她會熱到，就這樣一下下的閃著涼風，哪怕是胳膊酸了也不曾停下。

    劉榮的眼底一片慈愛，摸了摸於曉媛的額頭，“奶奶在呢，睡吧！”

    當了一輩子的家庭主婦，劉榮沒有多大的見識，也沒有太多的學識，不管日子過的多麽艱辛，始終保持著一顆熾熱的心，不偷不搶，靠著年輕時從嘴裏省下來的糧食，養活了全家老小，用她的脊梁支撐著這個家，為幼小的孫女兒遮風擋雨。

    這一覺，於曉媛睡的很甜，剛剛睜開眼，外間就傳來了大姑父蔣川的聲音，她用力的伸了個懶腰，穿著地上的小涼拖，尋著聲音而去。

    大姑於欣的婆家跟她家在一個大院，都在城中心的田家大院裏，隻不過一個院頭，一個院尾，雖說離著近，可於欣的公公蔣老頭常年臥床，孩子又小，除了上下班的時候能到婆家點個卯，說會兒話，也不時常見麵。

    最近的一次聚會，還是因為買彩票中了獎，奶奶劉榮的心情高漲，特意留了她們在家吃飯。

    蔣川坐在椅子上，心思卻飄了很遠。他在國營的鐵軌部門工作，跟媳婦娘家的三叔於海榮同屬一個單位，平時交集並不多，主要是人家看不上他們，嫌他們家窮是個累贅，害怕被占了便宜。可今天下班的時候，三叔於海榮特意過來車間找他，讓他回家轉告丈母娘，老爺子於成憲要過七十大壽，叮囑他們全家都要過去。

    “媽，這事你怎麽想？”

    嶽父死了一年多，除了發喪的那一天，蔣川幾乎沒有見到過老宅那邊的人，現在忽然說要給老爺子過壽，心裏總是難受吧唧的，擰不過這個彎。

    “能怎麽想。”劉榮閉了閉眼，“他們不仁，我們總不能不義，該給的體麵還是要的，不能因為你爸死了，就斷了親。”

    “那大後天咱們就去？”

    “去吧……”劉榮點頭，心裏卻有幾分不情願。

    海明這一輩子過的夠苦了，直到臨死的那一天，老爺子都沒有過來看上一眼，那心得多狠啊。按理說，丈夫已死，她一個寡婦帶著兒女，這樣的壽宴，她可去可不去，但她心裏記掛著海明，想著他是個孝子，終究還是不太忍心……

    劉榮輕歎一聲，心裏為逝去的丈夫感到不值。剛嫁過來那會兒，她就時常的告誡海明，繼母楊老太為人尖刻，不是個好相與的，更何況，她還為老爺子生了三女一男，那家裏還哪兒有他們兄弟的位置啊。可海明心眼實，總是抱著孺慕的心，以為奉獻出去真心，就算是塊頑石也定然能夠被捂熱。

    可，那是塊金剛石啊，他致死都沒有捂熱啊！

    劉榮抿著唇，背過身擦了擦眼角。

    於曉媛聽的心裏泛酸，咬了咬唇，躡手躡腳的回了土炕，默默地拿起了舊書，虔誠的研讀起來。

    三天一晃就過，劉榮特意起了個大早，把雜亂的頭發梳理整齊，從於敏那裏要了一罐友誼牌的雪花膏，照著鏡子塗塗抹抹。

    “媽，你這樣挺美了，不用再擦了。”於敏一邊往手上擦著蛤蜊油，一邊打趣著劉榮。

    “不行，我不能給你爸丟人。”劉榮一把搶過蛤蜊油，在手上細細的塗抹。

    為了這次壽宴，蘇玫特意去百貨商店給於曉媛買了一件新裙子，粉色的碎花公主裙，下擺是層層疊疊的細紗，穿在身上粉嘟嘟的相當喜人。

    “哎呀，我們曉媛穿的裙子真美啊，老姑都好喜歡啊。”於敏蹲下來，逗弄著於曉媛。

    “老姑喜歡，等曉媛長大買給你。”

    “真乖！”童言而已，於敏沒有當真，可心裏卻甜甜的，感覺沒有白疼這個侄女。

    劉榮把新買的遮陽帽給於曉媛帶上，係好帽繩，後退幾步滿意的點點頭。她孫女兒就是好看，又乖巧又可愛！

    “媽，走吧……”於欣兩口子在門外喊。

    “走吧。”劉榮檢查了幾遍，確認爐火已經熄滅，這才放心的鎖上了門。

    從老宅步行到田家大院至少要走一個多小時，哪怕是騎車也要三十分鍾，到老宅的時候，大姑奶於慧正把成摞的盤子往屋裏搬，看到眾人進門，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媽。”於君氣的心口疼。這是什麽態度啊，不歡迎他們大不了不來，擺著個臉色給誰看啊。

    劉榮把車子鎖在門邊，不在意的垂下眼，“你大姑就這樣，這麽多年，媽都習慣了。”

    “狗眼看人低……”於敏撇撇嘴，過去挽住劉榮的胳膊。

    院子裏人來人往，各自忙活著手裏的活計，沒有人抬上一眼，也沒有人上前來招呼，一家人就好像被遺忘了一樣，讓人晾在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