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誰家的孩子啊！

    馮三望著一臉雲淡風輕的於曉媛，胳膊上的刀口更疼了。

    他可沒有忘記剛才的那一幕，他雖然沒有老九重，卻也不是那種單薄的弱雞，一米八的個頭，一百四五十斤的體重，說他壯實也不為過，可這丫頭居然一直手就把他拽了過來，這得是多麽的力大無窮啊。

    馮三咽了咽口水，看向同樣傻眼的陳釗，“老九，這，誰家孩子？”

    “啊……”陳釗猛地回神，“二哥家的丫頭。”

    “於君？”

    陳釗點了點頭。

    好，好好好啊——

    馮三得意的大笑，宛如看女兒一樣，眼睛裏滿是溫暖，“虎父沒有犬女啊，丫頭好樣的，是咱三連的種兒。”

    於曉媛滿頭黑線，牙根都跟著酸了起來，她牽著狗，扶著馮三，一聲不吭的就往市醫院走。

    到了門口，剛才還長篇大論的馮三和陳釗忽然停了下來。馮三揪著褲兜，尷尬的翻了翻，“丫頭，我跟你九叔就不進去了，回家買點藥粉隨便包包就好，不浪費那個錢了。”

    他們新興幫裏都是退伍軍人，上有老下有小的窮娃子，靠著滿腔熱血打拚出來的活路，一分錢在他們手裏都能捏出來汗。雖說成立了個黑幫，可也就是想著混口飯吃，就連平日裏收的那些場子費，大部分都被給了底下的兄弟，能揣進自己兜的少之又少。

    “九叔，你的腿上可還流著血呢。”於曉媛下巴微抬，小手戳了戳陳釗的刀口，疼的他哎呀一聲。

    馮三狠白了陳釗一眼，“沒事，真沒事，不用浪費那個錢。”

    喔，這是心疼錢啊。

    於曉媛了然，不容分說的拉起陳釗，徑直向掛號處走去。

    陳釗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十幾處，每一處都很深，進入診室的時候人已經陷入了暈迷，要不是有於曉媛這個大力士在，光憑馮三自己，沒等回到新興幫，哥倆指不定就交代在了馬路上。

    “大侄女，這錢三叔一定還你。”他跟老九看病，卻讓一個孩子掏錢，這個坎橫在馮三的心裏，怎麽也過不去。

    “不用。”

    “不行，不行，我跟你九叔咋能要你一個孩子的錢。”

    於曉媛好像沒有聽到一樣，看了眼門口蹲著的大黃和豐澤，低頭玩著手指，“三叔，你們混黑幫的都這麽慘嘛？”慘的連看病的錢都拿不出來。

    馮三一頓，好像被人戳破了心事一樣，臉色爆紅。這丫頭的眼睛可真利，他隻說還錢，其他的一句沒提，她從哪兒看出來的。

    “丫頭你放心，你三叔說話算話，這錢差不了。”

    於曉媛輕笑搖頭，如果她是一般人，也就信了馮三的這番話，可在來的路上，她已經把馮三的過往看了個透徹，包括新興幫的窘迫。

    “三叔，跟了我如何？”

    “你，你說什麽？”馮三嚇得站了起來。

    夜裏患者少，醫院裏一片空曠，一點聲音都能被無限放大，張三這不經意的一聲驚動了值班的護士，護士滿臉不願，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喊什麽喊，這裏是醫院，治病救人的地方，吵吵去外麵。”

    於曉媛冷冷的瞥了一眼，起身向外走去，身後跟著縫好針的馮三。

    “大侄女，你是開玩笑的吧。”馮三幹巴巴的問道。

    “你看我像嗎？”於曉媛勾唇一笑，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三叔，我知道幫派是你們幾位叔叔一起創立的，如果今兒這話是我爸來說，你可能二話沒有，當即就拍板決定，可是我……”

    “我不急，真的，你可以回去問問大伯，問問五叔和六叔，也可以燒點黃紙去地上問問枉死的四叔，七叔和八叔，看看他們是否同意？”

    馮三倒退一步，背脊靠在冰冷的牆上，“你怎麽知道，老四，老七和老八走了？”

    於曉媛甜美一笑，在漆黑的夜裏顯得格外的滲人，“三叔，您忘記了，我會算啊。”

    晚風吹過，馮三冷的發顫，不僅身上冷，心裏也止不住的發寒。

    權衡利弊之下，馮三最終點了頭，答應於曉媛回去新興幫勸說老大和老五，老六，至於最後的決定如何，還得聽老大的。

    “好，有三叔這句話，侄女感激不盡。”說完，於曉媛轉身進了診室。

    自從馮三答應遊說以後，於曉媛一句廢話都沒提，縫針，拿藥，跟前跟後的忙活，等結賬的時候，當著他的麵掏出了兩張藍色的百元大鈔，該交的費用一樣不落，結完醫藥費後，轉頭鑽進了醫生辦公室，偷偷地塞給大夫五十元錢，給他們哥倆找了一間空置的病房。

    陳釗的傷勢較重，還是等天亮，清醒的時候再走為好。

    “這藥按時吃，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隻有身體好了，才有力氣跟斧頭幫拚殺。”於曉媛強硬的把藥塞到馮三手裏，揮了揮手，牽著大黃消失在夜色裏。

    這孩子……

    馮三捏緊手裏的藥包，心卻不由的向於曉媛靠攏。

    拆遷，一個時代的變遷，不隻老聯城沒有躲過，老於家所在的田家大院也沒有躲過，細長的胡同裏住了十一戶人家，如今，昔日的老鄰居相繼搬走，投奔兒女的，投奔親戚的，手裏拿著政府的補償款，一刻都不停留的搬出了這個住了幾十年的地方。

    這幾天，大院裏的上空彌漫著一股悲涼，分別，還是分別，送走了一戶又一戶，昔日喧鬧的院子忽然安靜了下來。

    肖老師坐在租來的三輪車上，不住的摸著眼淚，那雙拉著劉榮的手是怎麽都不願意鬆開，“老姐姐，我們明年見了。”

    “你要保重啊，等樓蓋好咱就回來。”劉榮的眼睛通紅，這幾天也不知道哭了幾次了。

    “保重，你也保重。”

    保重……

    於曉媛依靠在牆上，看著遠行的肖老師，明亮的雙眼暗淡無光。肖老師，這個滿身正義，和藹慈祥的老奶奶，她，注定是活不過今年冬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