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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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公子雖宿醉後神誌不清,但還是眼疾手快,擲出手中的酒盞將花瓶堪堪擋下,半空中破碎的脆響炸裂在屋內,伴隨著他憤怒的咆哮:“曲嬗兒,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扔我東西!”

    “這次是花瓶,你要是還不滾出去,下次就是刀子!”曲嬗兒粉拳緊捏,纖細的骨關節泛白,尖銳的指甲尖刺破皮膚,點點殷紅的血珠滲下斷裂的琴骨。

    被如此強硬地頂撞回來,公子哥兒滿臉驚愕,怒氣上湧,借著酒勁打算衝上前去,奈何滿地狼藉無從下腳隻得作罷。

    “你,你……好,很好,名氣大了,翅膀硬了,敢來罵我了。”公子無處發泄,氣急攻心,一時間身形不穩,竟是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扶著胸口粗聲喘氣。

    跟在後麵的隨從們趕緊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為他拿來毛巾和茶水。公子好不容易理順了氣息,由跟班們攙扶著站起身來,他伸出手指指著一言不發的曲嬗兒,舉止翩翩風度,嘴裏卻蹦出惡毒的言語。

    “曲嬗兒,你最好看清自己的位置!你一介伶人,靠出賣歡笑苟且偷生,身份卑賤低微,說白了,你就是一個姿色上乘的奴婢,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本公子?”

    “不,我不是!我不是!”曲嬗兒輕顫著素肩,強忍住眼中盈滿的淚水。樂伶在人前歡笑,看似風光,但背後依舊被人指點,隻是因為中原曆來觀念裏,樂伶這種供人取樂的職業地位也就稍稍高於被刺罪字的奴役和出賣**的妓女,尤其是女性,拋頭露麵,即使歌舞技巧再高,在禮綱裏也是不被允許的,所以樂伶這個行當充斥著誤解和折磨。

    “你不是?哈哈哈哈……”公子哥兒好像聽到天大樂事一般笑出聲來,回頭對著一眾點頭哈腰的跟班們說道:

    “本公子非常不高興,去給管事兒的說,今兒給他們黃金一千兩,專門買曲姑娘一,個,夜,晚。”

    旁邊一個小個子男子,穿著管事的製服,急得滿頭大汗。他一聽這位公子的要求,頓時嚇癱在地上,連忙出言:“虞大公子啊,您說這曲姑娘剛剛冒犯了您,是本店招待不周,小的給您賠罪,但晚上還有安排的表演,這個……”這個要是搞砸了我們這班子下人可就遭殃了!不過他沒膽子說出來。

    “向本公子賠罪?你算什麽東西,配得上給我賠罪?”虞公子輕蔑地一拂衣袖:“本公子今兒就是要用錢砸開這婊子的腿,讓她平時裝高冷,哼!今晚的表演給本公子推了,差漏的賬單本公子付,我就不信了,樓下一群草野民夫能夠花的了幾兩黃金,一千兩不行,那就五千兩!”

    “虞公子,這不可啊,不可啊……”管事還想說些什麽,但虞公子身邊的跟班們圍攏過來將他堵在外麵。管事一個人力量單薄,而麵前這些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臉凶神惡煞,他不敢招惹,但曲姑娘要是不出席晚上的表演,對樓下滿堂的客人又怎麽解釋呢?都是衝著曲嬗兒的大名來捧場的,被放了鴿子豈不是砸了夢回鄉的招牌?

    管事被驅逐出去後,屋子內清淨了許多。一個跟班趕緊抬過一把白玉靠椅,虞公子舒服地往上一靠,揉揉疼痛的太陽穴,閉著眼睛緩解醉酒帶來的頭痛。半晌,他突然抄起一隻茶杯摔裂在牆角,驚得跪在一邊的幾個侍女臉色慘白。

    “都在愣著幹什麽,還不給本公子把地上這個礙眼奴婢拖出去!難不成打掃屋子的粗活還要本公子來幹不成?”

    “喏……喏。”兩個青衣侍女趕緊扶起血泊中的侍女,將她帶過一邊出門。剩下的侍女們默默拿來工具打掃一地碎片,誰都不敢出大氣,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這尊大佛,畢竟地上瀝瀝血跡還在,這就是下場啊。

    “曲嬗兒,本公子仰慕了你兩年,卻得不到半點甜頭,你還真是油鹽不進。但今兒本公子就教你上一課,告訴你身為可以被金錢買賣的奴婢,應該怎樣服侍你的金主。”虞公子睜開眼睛,冷然笑著:“裝什麽清高,裝什麽白蓮花,天底下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不差你一個。在這個世道上,得學會放下尊嚴。”

    “當然了,伶人本來就沒有尊嚴可言。對你來說,放下貞操才是你取悅男人的手段。”

    錐心的言語如刺一般不堪入耳,曲嬗兒青絲散亂,將眉眼擋了個七七八八。此刻她的心很痛,但刺痛她心弦的不是惡語,被毀壞的琴尚顫抖著餘音的空響,似紅顏哭泣,為人間尊卑而哭泣。

    曲嬗兒依靠在古琴身邊,環抱著陷入昏迷的明書。明書的額頭有一塊嚇人的淤青,眉角一絲血絲滑落,應該是剛剛為了護住自己,頭撞在了地上。曲嬗兒扶著少女的臉龐,心頭淒涼的悲傷化作無邊酸楚,強撐的忍耐一瞬間分崩離析。

    她哭了。

    哭的很小聲,細弱蠅語,素肩輕顫,盈滿的淚水如珍珠落盤般滴答在地板上綻開。縱使屋內燃起旺盛的爐火,但曲嬗兒身邊隱隱泛起冰冷,冰冷的氣息在擴散,這是心灰意冷的絕望,是情感和尊嚴被深深撕裂開的深淵。

    屋外。徘徊了好一會兒的管事還是離開了門口,他心中搖擺不定的天平最終傾向權貴,這樣的京都豪門自己惹不起,夢回鄉小本經營,同樣惹不起可以大手筆砸錢的客人。他走了幾步,一眾侍女趕緊圍攏過來,紛紛問他怎麽回事。

    “你們馬上下樓,對每桌客人賠禮道歉,就說曲姑娘的身體不適,昨晚受了風寒不能演出,今晚所有單費全免。唉,真是可惜了曲姑娘,這位虞公子是出名的浪蕩子,將軍府滿門忠烈,怎就出了這樣的混世魔王?”

    “這位大叔。”

    甜美的童音在一眾侍女的身後清脆地傳來,一個嬌小的身影擠過侍女身旁,來到管事麵前。

    管事一看是個明眸皓齒的小女孩,心中煩惱一掃,半蹲下身子,和藹地說:“這位小小姐,找小的有什麽事兒嗎?難道找不到路了?”身在樂坊,閱人無數,他一眼看出這位小女孩身份一定非凡,且不說身後那位自帶高冷氣場的少女,光是一身盡心裁剪的名貴衣袍就知道出身豪門。

    “討厭的大叔,我像是會迷路的寶寶嗎?”小女孩撅起櫻桃紅的小巧唇瓣,撲閃著水汪汪的眼睛,惹人憐愛。身後少女好整以暇地看著,一臉無可救藥的表情:自家小小姐還真是將賣萌的技能玩得爐火純青啊,在府中把老爺少爺們治得服服帖帖,就連一代鐵血大將虞太老爺也對小小姐的賣萌無計可施,簡直是神技。琴搖搖頭,無形中將小女孩護在身旁。

    “那小小姐,您喚小的有何貴幹呀?隻要我們夢回鄉辦得到的,一定給您辦到。”

    “剛剛聽幾位姐姐說,驃騎將軍府的大少爺在這房裏,好像還惹出了亂子?”小女孩指指身後緊閉的房門。剛剛自己看到一個漂亮姐姐的衣服貌似有點眼熟,奈何聚攏的人太多沒看清。“你可為我通傳一聲,我想見見。”

    “哎呀,這個恐怕不行的。”管事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說:“剛剛那位虞大公子和曲姑娘發生了爭執,裏麵一片狼藉,您貴為千金之體,要是在虞公子手下出了什麽岔子,那您的家人可不會放過小店的啊。”

    說話間,房門半開,兩個侍女踉踉蹌蹌架著一個衣衫破碎,滿身血跡的侍女倉皇逃出門外,好似背後跟著一尊瘟神一樣,連門外的人招呼都沒打,快步消失在走廊轉角。地上暗紅的血跡拖得很長長,看得令人觸目驚心,不少侍女捂住眼睛不敢去看,管事大叔歎了一口氣,也是扭過頭。

    “琴姐姐,我突然很想見見這個素未謀麵的大哥。”小女孩盯著一地血痕,眯起雙眼。琴知道,當小姐眯起眼睛,就意味著她在計算別人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我記得家裏人都幾乎不願提及這位年長的大哥,他在虞家就像被刻意遺忘一樣,自我出身起也沒見過他,今天正好遇到就當打打招呼。不過,貌似這位大哥不是個好惹的主啊。”

    “小姐,我會保護你的。我的劍為你所指,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何人。”

    “嗯,琴姐姐和情兒是最好的姐妹!”小女孩和少女手牽手,一起走向幾個彪形大漢把守的大門。

    管事耳朵敏銳,在聽到小女孩口中蹦出大哥之時就驚詫萬分,再聽到女孩單名情字,心中隻剩下了震驚:出身驃騎將軍府,年紀幼小,這不就是六年前皇上冊封蘭亭郡主的虞家小小姐——虞情嗎?當年虞老將軍大勝歸來,皇上龍顏大悅,親自傳下聖旨封虞老將軍剛出生的小孫女為萬人之上的郡主,這事兒可是震動大漢,引起一股熱議的狂潮。

    郡主地位僅次公主,但當今聖上還未有公主,況且六年前一並收下這位蘭亭郡主為義女,這位將軍府小小姐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大漢如今唯一的郡主,她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尊貴。

    看著小女孩離去的背影,管事在周圍侍女們一片詫異的目光中朝她跪拜了下去。這是一國郡主,自己竟然和她平聲靜氣說了這麽久的話,在漢製禮節上已經犯下大過,幸虧沒有被追責,不然自己人頭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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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各位讀者,最近兩天忙著錄取通知書和畢業檔案的事情,更新放緩了,但事情弄完後我會恢複速度,不會讓各位久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