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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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六,曆九月十。清晨卯時末。
狂歡夜後,筋疲力盡是慢慢湧上心頭的第一感覺。洛陽城一夜大雪終於停了,肆掠的北風吹過,留下銀裝素裹和冰棱倒掛,一聲烏雀撕破寂靜,但很快又被沉默吞噬,打更人不在巡遊第六次,街道上連早市的攤販都懶懶掛著招牌,貨物散亂堆積在門口,沒有買主上門,因為大家都去睡覺了,透支精力的好處就是很快可以睡著,而且可以睡得很死。
吱吖。
虞府厚重的漆紅木門被悄悄打開一條縫兒,琴探進來左右瞅瞅,偌大的庭院裏除開兩個打掃院子的雜役倒是清靜得很。琴縮回頭,她身後趴著虞情,正扯著她的衣袖努力踮起腳尖向裏看。
“怎麽樣?沒人吧,琴姐姐?”虞情拽著水袖,緊張兮兮地小聲問。“我們進得去嘛?”
“小姐,這是自己府上好不,要不要這麽……”
“哎呀,我們倆玩了一晚上,按照禮法女孩子不能徹夜不歸的呀。”虞情搓搓小手,哈出一口氣:“我可不想被爹爹逮到,不然我又要被送到太學那地方去了。”
玩的時候滿不在乎,現在知道怕了?琴撇撇嘴角:“小姐你那算輕的,重的罰還不是落在我身上。”
“呃……”無話可說,虞情知道琴姐姐為她擋下了很多懲罰,都是自己的淘氣惹出來的。
“哼。”琴清冷地吸吸鼻子,在門口站著不是辦法,該來的躲不過,先進去再說吧。琴小心摸索到門縫,左右推推,將門縫悄無聲息地拓寬到一人側身可過的空間,讓出位置,好讓虞情先鑽進去。
“哈,沒人發現,等下我們悄悄回院子就好啦!”虞情放鬆下來,昨晚睡眠不足,今早也沒時間洗漱,搞得自己有些狼狽模樣,她理理發絲上束著的蝴蝶結,已然有些歪斜,說話間一個大大的哈欠讓困意再次上襲。“琴姐姐,我們走吧,去補覺。”
不過琴倒是沒有吭聲,麵對著大門的她默默後退了一步,退到虞情身邊,然後,並膝跪在地上。
“誒?”虞情吃了一驚,我虞府什麽時候還有進門要跪門的禮節了?
琴滿眼悲催地看了一臉茫然的虞情一眼,萬萬沒想到門後麵居然站著……為了提醒還在夢遊的小女孩,琴趕忙出聲問安。
“老爺貴安。”
一句話炸醒了虞情滿腦子的昏沉睡意,如同雷擊一般,把她整個人定格在伸懶腰的姿勢,背脊骨散發著涼涼寒意。不用回頭,這道如刀子般射來的視線來自於誰虞情那是再熟悉不過,不是她親爹爹虞靖還有誰?
虞情眼珠子轉轉,看向跪在那裏一言不發的琴帶上了疑問:怎麽沒發現爹爹在這裏?
琴嘴唇輕輕挪動,內力壓上聲線,傳進虞情耳朵:門後麵沒注意呀,況且誰知道堂堂虞家家主會躲在大門後麵?
虞情現在進退不是,隻能硬著頭皮,慢慢轉過身子,頭也不敢抬,屈膝行過禮。
“別,郡主殿下,您這禮你爹爹受不起呀。”
“……”咋聽這口氣不太對呢?是爹爹的聲音不錯,怎麽餘音裏滿滿的幽怨?虞情納悶了,但遮掩而下的劉海再加上低著頭,她不知道此刻虞靖臉上是個什麽表情。
“爹,爹爹,女兒錯了。”不管什麽情況,先認錯將自己真誠的態度展現出來,是降低懲罰的最好手段。
“錯了?”虞靖陰著臉,劍眉緊縮的他和大將軍虞穀有相似的威壓,但不是虞穀那種血性和殺戮,而是久處上位的威嚴和強硬。虞靖雙手背在身後,一身華服竟是還未褪下,疲倦中有絲絲怒火散射而出,隱隱爆發的氣勢壓來,另虞情本來提在嗓子眼的小小心髒更加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你說說看,錯在哪裏了?”
“女兒不該一夜不歸……”虞情斟酌了一會兒,思量著虞靖的怒火程度能不能讓自己有喘息的機會。
“還有呢?”
“嗯,女兒不該……不該沒和家裏事先說明清楚,讓爹爹擔心了。”
“嗬嗬,這些都是小事情,我相信有琴兒在身旁,你不會有危險,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虞靖怒極反笑,走到琴身邊,手中亮出一直攥著的一把板尺,拍拍琴的臉頰:“琴兒,你是我虞府上最好的暗衛之一,你說是不是啊?”
媽呀,這火怎麽先燒到我身上來了?琴白皙的肌膚上浸出密密的汗水,她看到這把板尺就知道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懲罰了,墨尺在虞家象征刑法和律法,一旦暗衛或者家仆犯下錯事,家主一旦亮出墨尺,就意味著懲戒力度上了動用刑法的程度,不過這刑法一般不算太重,起到警告的作用即止,犯事嚴重者另當別論。
“屬下知錯了,屬下認罰,但請家主放過小姐,小姐身子金貴,不易受罰!”
“琴姐姐你……”虞情也看到了這把墨尺,心中暗自著急,沒想到自己的一念貪玩竟然會讓爹爹動用墨尺來懲戒琴姐姐,懲罰自己就好,自己認錯,但琴姐姐真的是無辜的啊!
“爹爹,是女兒錯了,求您不要為難琴姐姐,是女兒沒有聽琴姐姐的話,是女兒不乖惹了爹爹生氣,要懲罰就懲罰女兒吧!”虞情一把抓住虞靖握住墨尺的手,哇得一聲哭了出來:“女兒任性不聽話,女兒保證再也沒有下次了,求爹爹不要為難琴姐姐,嗚嗚嗚……”
“虞情!”虞靖橫眉一震,甩開虞情拽著的手:“你是我虞家的小姐,又是我大漢唯一的郡主,你可知一夜不歸的後果會是什麽麽?”
“我,我……不知。”虞情啜泣著,縱使她再聰明,現在頭腦裏都是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但,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讓琴姐姐為了自己再抗下不該有的罪責。
“你又可知我,你哥哥和太公可是擔心了一夜麽?你可知你哥哥兩更未睡,拖著病疾外出去尋你麽?還有你北溟叔叔已經帶著你太公手諭去封了那家樂坊了麽?要不是怕驚動了聖上,留下話柄,你太公就發動軍隊滿城戒嚴了!”
“我……”虞情一下子坐在地上,她當時更本沒有想過會有何後果,沒想到自己的任性會讓親人們在本應該開顏歡笑的節日裏勞神費時出去滿城尋找。她空空地注視著麵前發梢淩亂,目光中已經噙滿淚水的中年男子,才微微回過神來。
難道……虞情哽咽了一下,帶著哭腔問:“爹爹,您一直在門口……”
“唉,小丫頭,我們是一家人啊。”虞靖不是鐵石心腸,對虞家來說,虞情是一份子,是自己的血脈;對大漢來說,虞情是一國郡主,是當朝聖上的義女,不論是對於自己,對於虞家,對於大漢來說,這個小女兒都是不能缺少的一部分,況且自己的厚望都放在這個女兒身上,她的一夜消失,怎能不牽動虞家任何人的心思?
虞靖蹲下身子,將低頭哭泣的小女孩摟過,聞著她發絲中的味道。“回來就好,下次不要再做這麽不靠譜的決定了,想想你的親人們,想想你的琴姐姐,想想會不會讓他們為你擔心。”
“嗯……我,我知道了,爹爹,那哥哥和爺爺呢?”
“一會兒就回來了,你一在虞府前出現,暗衛們就已經把消息傳過去,現在去收拾收拾,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張花貓臉。”虞靖刮刮小女孩聳動的小鼻子,回頭對琴吩咐:“琴兒,這把墨尺我就先不動用,但你記著,再慣使小姐做不理智的決定,或者小姐出了問題,我就新賬舊賬一起算,從重責罰!”
“是,屬下知道了。”琴暗暗鬆了口氣,但也不敢起身,想去把虞情扶起來也不行,就隻能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起來吧,你去安排蘭亭苑裏的丫鬟們備熱水和被褥,小姐先好好休息。”虞靖抱起小女孩,撂下一句話後轉過花園,消失在假山後。
“唉,小小姐又惹出亂子了。”一旁一直沒開腔的虞府總管趙叔拍拍還跪在那裏的琴的肩膀:“起來了,琴丫頭。”
琴起來的時候趔趄了一下,冬季,青石玉地板異常寒冷,稍稍跪久一點兒就連她這種修行內力的人都倍感吃力。
“趙叔,我……”琴想問自己會不會被嚴厲處罰,說實話自己還是很怕的,畢竟虞家以軍規作為模板定製的家規,一向獎罰分明,還從來沒有因為一個人而破例。
“家主是商人,一諾千金,你就去做交代給你的事兒就好了。”趙叔遞過來一小瓶藥水,琴拿過來翻看了下,沒看出這是什麽名堂。
“這是前段時間一位西域友商送來的玫瑰花香精,有舒神清心之效,你去給小姐用上吧。”
“是。”琴接過香精,轉身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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