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私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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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私賬】不如一同去夜探

    失蹤之人名叫孫滿,是城裏的一個痞子混混,無家無口亦無朋友,因此也無人知曉他到底是何時不見。還是鄰居看到官府貼出的榜文,說近期一切異常都需多加留意,才猶豫著到府衙裏頭報了個案,以免被無辜牽連。

    皇上就在大雁城,徐之秋自然不敢懈怠。待楚淵前往官府時,衙役已經帶了一個小寡婦回來,看著眉眼挺俏麗,跪在堂前一直哆嗦。見著皇上就更加驚慌,也不會說別的,隻知道磕頭喊冤。

    城裏的人都看在眼裏,孫滿與這賣豆腐的風流小寡婦有些不清不楚,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沒人想著去管閑事,頂多在茶餘飯後打趣兩句。此番一聽人不見了,自然大家夥的第一反應都是與她有關。

    審到一半,又有個圍觀的鄉民想起來,說在前日下午還見過孫滿,在貨郎擔子旁挑挑揀揀買頭花說要送相好,後頭就再沒見過。小寡婦抖若篩糠,也說與孫滿約了前晚私會,誰知等了一夜也沒見有人來,後頭聽說是夜善堂失火,還當他是去看熱鬧,因這種事先前就有過,也就沒放在心上,其餘事情是當真不知道。

    “孫滿可有何體態特征?”楚淵問。

    “回皇上,此人是城裏的潑皮,年前曾因調戲良家婦女被人打斷右腿,傷愈之後,走路便成了高低腳。”徐之秋道。

    楚淵點頭,在四喜耳邊低語兩句後,便帶人去了善堂。

    那二十六具屍首依舊整整齊齊擺在院內,片刻之後,段白月也趕了過來。

    “先前所說,哪一具屍首與其餘人不同?”楚淵問。

    “最左邊。”段白月道,“四喜方才說這城內失蹤了一個混混,可是他?”

    “十有*。”楚淵伸手想掀開白布,卻被握住手腕。

    段白月道:“想查什麽,交給我便是。”

    “失蹤之人名叫孫滿,身形高大,三十來歲,右腿有骨傷。”楚淵收回手,也未堅持要親眼看。

    段白月蹲下又細細檢查了一遍那具屍體,在右腿膝蓋處,果然有道已經變形的舊刀傷。

    “那便沒錯了。”楚淵皺眉,“不過城裏隻失蹤了一人,除開孫滿,其餘二十五具屍首又是誰?還有,這善堂中的老人又去了何處?”

    “你我都是初到大雁城,有些事情,知府衙門裏的人才最清楚。”段白月道,“不如先去府衙書房看看?那裏暗格眾多,說不定會有發現。”

    “要如何才能打開機關?”楚淵問。

    段白月笑笑:“有個辦法,不妨試試看。”

    下午時分,一個年輕人被帶到了驛館,看著模樣挺周正,虎頭虎臉的,手上都是硬繭。他便是城內最好的木匠天羽,原本正在給善堂的老人們做棺木,卻不知為何會被帶來此處,更沒想到會親眼見著皇上,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楚淵示意他平身,又讓四喜賜座上茶。

    天羽受寵若驚,整個人都愈發局促起來。

    而與此同時,段白月也在府衙書房內,將一瓶細蛛絲般的木蠹蟲撒進暗格縫隙。不出三日,這些小蟲便會吃空大半木屜,外人隻會當是鬧白蟻,不會想到是有人存心為之。

    徐之秋依舊心神不寧,倒是與孫滿的離奇失蹤無關,總歸隻是一個小混混而已,死了也便死了,算不得大事。他真正擔心的,是不知天刹教下一步還有何目的,又要借此強迫自己做些什麽。

    段白月一直盯到天黑,見一切如常,方才出府回了驛館。

    楚淵披著外袍,正在服藥。

    段白月皺眉,上前坐在床邊:“不舒服?”

    “回西南王,皇上並無大礙。”四喜公公趕忙到道,“隻是晚上睡不好,葉穀主便開了幾帖藥,叮囑每隔十日服一回。”

    “身子既沒事,怎麽會睡不好。”段白月從他手裏接過空碗。

    “衙門裏如何了?”楚淵問。

    四喜識趣退下。

    “頂多三日,徐之秋怕就要滿城尋工匠補書房了。”段白月道,“天羽既是這城裏最好的木匠,沒道理不被請進府。”

    “他可信嗎?”楚淵問。

    段白月道:“自然。”

    楚淵點頭:“嗯。”

    段白月失笑:“就一個‘嗯’,不想問為何他可信?”

    “不想。”楚淵懶洋洋地靠回床頭。

    “也是,心裏壓的事情太多,少一件是一件。”段白月替他蓋好被子,“睡吧,我等會便回去。”

    楚淵側身背對他,依言閉上眼睛,大抵是因為服了藥,被窩裏又著實溫暖,不多時便呼吸綿長起來。夢境中,唇角似有淺淺溫度傳來,眉頭不由自主皺起,卻又似乎隻是一場錯覺。

    回到客棧後,段念正在房內等。

    “查到了什麽?”段白月問。

    “回王爺,我們的人一整天都在各處茶館,借由做桌椅生意的由頭與百姓攀談。”段念道,“聽上去徐之秋在城內的口碑不算壞,就算無大功卻也無大過,頂多就是風流好色了些,不像是個雁過拔毛的糊塗昏官。”

    “隻有這些?”段白月坐在桌邊。

    “還有一件事,這城裏有幾戶人家,家裏的男丁都說要去外頭做大生意,已經兩三年未曾回來過。”段念道,“隻是不斷托人往家捎銀票,的確賺了不少錢,鄰居紛紛眼紅打聽,卻始終問不出來什麽,說閑話的也不少。”

    “大生意。”段白月摸摸下巴,“王城皇宮翻新修補都是交給大雁城的工匠做,還能有比這更大更讓人眼紅的生意?”

    “可要繼續查下去?”段念問。

    段白月點頭。

    段念領命想要離開,卻又被叫住:“回去告訴師父與瑤兒,本王怕是要過陣子才能回去。”

    “南師父早已傳了話給屬下。”段念道,“讓王爺盡管待在外頭,愛浪多久浪多久,三五年不回去就再好不過了,十年八年也無妨。”

    段白月:“……”

    什麽叫愛浪多久浪多久。

    西南王府,南摩邪正在與段瑤一起喂蟲。

    “師父。”段瑤蹲著往他跟前挪了挪,“哥哥的心上人到底是誰?”

    “小孩子家家,問這些大人的事作甚。”南摩邪搖頭,“好好玩你的泥巴。”

    段瑤又巴巴問:“好看嗎?”

    “好看。”南摩邪隨口道,“誰若敢說他不好看,怕是要被砍腦袋。”

    段瑤震驚張大嘴。

    他哥是眼瞎了嗎,如此凶殘也能愛?

    兩天過去,這日徐之秋打開暗格一拉抽屜,就見木屑嘩嘩往下掉,再一細看,有不少木材都被蛀空,於是趕忙差人去找工匠。

    段白月靠在院外大樹上,看著師爺將天羽一路帶進了書房。

    “回大人,是年份久了未防蟲,才會引來白蟻。”天羽檢查過後道,“幸而隻是一部分暗格被損毀,頂多半月就能修補好。”

    徐之秋點頭,親眼看著他畫完圖紙,方才一起出了門。

    是夜,向冽暗中潛入小院,從天羽手中將圖紙拓了一份帶回驛站。

    “暗格當真不算少。”楚淵道。

    “再多也無妨。”段白月從他手中抽走圖紙,“頂多兩天。”

    楚淵點點頭。

    “要一起去嗎?”臨出門前,段白月突然問。

    楚淵不解:“嗯?”

    “暗探,想不想去?”段白月衝他伸出手,“很好玩的。”

    楚淵:“……”

    坦白講,他先前從未想過,這種事也能自己去做。

    但或許正因為沒做過,便會覺得試試也無妨。

    於是片刻之後,四喜公公被叫到了房內。

    “皇上與西南王要去何處?”見著衣著整齊的兩人,四喜公公不解。

    段白月坦然道:“賞景。”

    楚淵:“……”

    賞景好,賞景好。四喜公公恍然大悟,揣著手笑嗬嗬看兩人出門。

    夜晚天涼,走在寂寂長街上,段白月問:“冷嗎?”

    楚淵縱身踏上樹梢,然後落入府衙院中。

    段白月神情冷靜,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

    院內很寂靜,書房並未落鎖。雖無燭火,但月輝也能將四周照亮大半。按照天羽所繪的圖紙,段白月很快就解開連環鎖,將暗格抽屜一個個拉了出來。

    裏頭的賬冊紙張落滿灰塵,顯然已經有些年月沒動過。

    “四十餘年前的州府縣誌,怕是前幾任留下來的。”楚淵看了幾頁道,“應當與徐之秋無關。”

    “既是暗探,自然急躁不得。”段白月道,“這裏少說也有七八十個暗格,總要一個個找過去看完,才能蓋章定論。”

    楚淵又拉開一個抽屜,幾隻碩大的蟑螂一湧而出,險些竄到手上,於是本能一退。

    段白月搖搖頭,伸手將他麵前的抽屜輕輕合住:“這裏髒,我來吧。”

    兩人距離極近,似乎連呼吸都能彼此感覺到,楚淵脖頸發燙,看著他晨星般的帶笑眼眸,心裏又無端有些跟自己賭氣,索性轉身背對他,自顧自檢查另一邊的抽屜。

    段白月挑眉,也未多說話,繼續將下一個抽屜拉開。

    房內很安靜,細小的灰塵四處飛舞,楚淵鼻尖沒多時就開始泛紅。段白月餘光瞥見他想打噴嚏又忍著不出聲的模樣,像是挺不舒服,剛想著不然先將人帶回去,楚淵卻已經翻開了一卷賬目,看上去像是有所發現。

    “是什麽?”段白月上前。

    楚淵示意他仔細看,紙張很新,像是這兩年的新物。上頭畫了些古怪符號,看不出是什麽意思。

    “拋開字不談,你覺得此物看上去像什麽?”楚淵低聲問。

    段白月又掃了兩眼,猜測:“賬目?”

    楚淵點頭。

    “徐之秋的私賬?”段白月嘖嘖,“看來這個知府大人,還真不單單是好色風流一個問題。”

    楚淵又匆匆掃了兩眼,將翻開的那一頁紙記了個七七八八。外頭天色已經開始發亮,也不宜久待,段白月道:“走吧,若還想看,明晚再來。”

    楚淵點頭,小心翼翼將一切複原,便與他一道回了驛館。

    四喜公公正在偏房打盹,聽到動靜後趕忙傳熱水,又問可要準備些吃食。畢竟皇上可是在外頭待了整整一夜,也不知做了些什麽,說不定會餓。

    楚淵搖頭,也顧不上說話,匆匆取來紙筆將那些符號一一複原描出來。

    “若當真是文字,倒也有據可查。”段白月站在他身後看,“可若是徐之秋自己想出來的鬼畫符,怕隻有從別處下手了。”

    “有賬目就必然有生意。”楚淵道,“但聽百姓白日所言,他並未私開商號,況且就算當真違例經商,在大雁城能做的營生,也隻有木匠活,堂堂一個朝廷大員的世家公子,總不會連幾把桌椅板凳都要偷偷去賣。”

    “人心叵測,也難說。”段白月遞給他一個小瓶子,“聞一聞,鼻子會通氣。”

    楚淵:“……”

    看著他通紅的鼻頭,段白月歎氣:“下回若再暗探,我們換個幹淨的地方去。”

    楚淵剛一拔掉瓶塞,便是一股衝天調料味。

    “阿嚏!”

    “啊呦。”四喜公公趕緊在外頭道,“皇上染了風寒?”

    “無妨。”楚淵眼淚汪汪,頭暈眼花,不過鼻子倒真是通了不少。

    段白月忍笑。

    楚淵揮手將人趕了出去。

    片刻之後,四喜公公端來熱水伺候洗漱,又說天色已經快亮了,西南王也便沒有回客棧,住在了隔壁空房裏。

    楚淵:“……”

    段白月枕著胳膊躺在床上,悠哉哉聽隔壁的動靜。

    細小的水聲,被褥被掀開的窸窣聲,以及鼻子不通氣的噴嚏聲。

    隔著薄薄一道木牆,距離近到像是躺在一起。

    段白月笑笑,安心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