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將軍的救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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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威爾斯少將病房出來丟垃圾,正碰上瑪麗亞和賽弗特醫生站在走廊裏。瑪麗亞低垂著頭,站在角落裏低聲啜泣:“醫生,我真的、真的沒法呆在那個病房裏,我好害怕!”
出乎意料,這次賽弗特醫生竟然沒有爆脾氣,反而無奈的歎了口氣,很寬容的說:“那你就和其他人交換病房吧。”
瑪麗亞聞言反而哭得更凶了,泣不成聲:“沒、沒人會願意跟我換。”
我走過去,透過虛掩的門向病房裏看了一眼,隻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視線。床上坐著一位重度燒傷的病人,臉孔已經完全毀容,猙獰可怕。
“辛迪,今天放學早點回來好嗎?我們一起做好吃的點心。”瑪麗阿姨求肯的望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心髒在顫抖。瑪麗阿姨永遠不會原諒我。
“賽弗特醫生,請一定讓我來照顧這位病人!”我懇求說,仿佛多年前跟在貝朗特醫生身後一次次苦苦哀求。
瑪麗亞一愣,然後激動了,拉住我的手一個勁感謝,象遇見救命恩人似的:“辛迪,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擦幹眼淚,歡天喜地蹦跳著跑進威爾斯少將的病房。
我從賽弗特醫生手裏接過病例,快速讀了一遍,詫異看向他。這位病人全身上下大麵積燒傷,幾乎沒有幾塊完好的皮膚,而且已經出現多種並發症,事實上,這種重度燒傷,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情況這麽危急的病患,照顧起來一定得小心再小心,怎麽能交給完全沒有經驗的女孩?賽弗特醫生沒有說話,隻歎了口氣,臉孔憂傷。我立刻明白他不願說出口的意思:盡人事,聽天命。所以他選中麵相討喜、性格樂觀開朗的瑪麗亞,給病人調劑心情,希望有助康複。
我看了眼病例上病人的名字──愛德華?雪法利爾,頓時更加急於照顧他。
我從小是聽著雪法利爾中將的故事長大的,沒有人不知道他的鼎鼎大名,尤其在阿萊。雪法利爾將軍是阿萊人,他十五歲參軍,作戰勇敢、身先士卒,立下過數不清的不朽功勳,一步步從普通士兵榮升為將軍,他的一生都駐守在邊疆,不婚不娶,被視為帝**人的典範。作為奧古斯塔王子麾下最出色的將軍之一,相比“颶風之狼”巴伐利亞公爵,雪法利爾將軍不僅贏得了部下的尊敬,連敵軍將領都很仰慕他。一些軍事學家認為雪法利爾將軍不聰明,因為他用兵堂堂正正、不擅奇謀詭道,但卻沒有人批評他不會打仗。奧古斯塔王子總是把最難的攻堅、最危機的斷後任務交給他,而他也總能勝任。他用兵風格不急不緩,穩如大山,堅若磐石,對陣雪法利爾將軍,即使牙口再好,也會崩壞自己的大牙。曾經有敵方將軍盛讚說:“我寧肯麵對三個颶風之狼,也不願意麵對一個雪法利爾。”雪法利爾將軍發跡後仍然生活樸素,和士兵同甘共苦,這位將軍甚至沒有外號,大家都敬仰的稱呼他“最可貴的軍人”。
許多人說,奧古斯塔王子不拘一格提拔了平民出身的雪法利爾,才使他獲得了施展才華的舞台,成為帝國天空中最閃耀的將星,但王子有一次卻公開說:“不是我成就了雪法利爾,而是雪法利爾成就了我。”
在安卡拉戰役中,我軍的指揮部遭到襲擊,一枚燃燒彈擊中了指揮所。是雪法利爾將軍親身從火場中把奧古斯塔王子和許多位高級將領背出來,最後指揮所倒塌,將軍險些葬身火海。沒有他的犧牲,我軍就失去指揮,十萬將士會葬送性命,更不會有安卡拉的重大勝利。
爸爸曾經向我講過他追隨雪法利爾將軍作戰的一次經曆。那時,爸爸所在的軍團戰敗大潰退,連軍團的最高指揮官、大貴族將軍也被擊斃。四麵全是敵人的部隊,爸爸帶著幾名士兵到處躲藏,有好幾次險些被搜索的敵軍抓到,爸爸說他當時已經完全嚇破膽,隻知一路逃跑。這時,他遇到了雪法利爾將軍。當時,雪法利爾將軍坐在一輛軍車上,正在奉王子命令收攏潰兵,他以平靜緩慢的語調對爸爸說:“士兵,歡迎歸隊。”不知怎麽,爸爸在看到雪法利爾將軍的第一眼一下子就心定了,而且對自己的膽怯逃亡羞愧萬分。將軍很快把前線逃回的散兵聚攏起來,在他的組織下還打了次成功的反擊,把戰線穩定下來。爸爸說起這段往事時特別自豪自己曾經在雪法利爾將軍麾下作戰過,因此,愛屋及烏,我對這位將軍也充滿了仰慕。
“李女士,”賽弗特醫生鄭重說,向我謙遜的低下頭,求肯道:“請你一定好好照顧將軍,拜托了。”這位將軍贏得了大國醫的敬仰。
我走進病房,望著將軍,立刻全身都開始痛起來,尤其是整張臉痛得快要掉下來。我這人一向容易感同身受。我堆起微笑親密的打招呼:“日安,愛德華!”
病人向我的方向轉過臉。他的眼睛被火熏壞了,眼珠呈現鬼魅般的灰白,看著我的視線並不聚焦,因為已經看不太清楚東西。“日安,女士。”他禮貌說。他歉意而擔憂的問道:“剛才把那位小女孩嚇壞了吧?”
我搖頭。“完全沒有。換護士是因為──”,我驕傲的說,“我是最棒的護士,擅長征服最煩人的病人。”
將軍仰頭大笑,渾身震動。當他笑出來時,因疼痛而臉孔扭曲,但他沒有停止,還是大笑出來,很開朗。他筆直向我伸出手臂,動作沒有貴族式的輕緩優雅,卻真誠坦蕩,顯得豪邁磊落,透出一股自然而然的高華,讓人不由心折。“自我介紹,愛德華?雪法利爾,很高興認識你。”語氣中帶著一絲奇怪的驚喜。
“辛德瑞拉?李。”我握住他纏繃帶的手,“很高興認識您,中將大人。”
“哦?原來是火玫瑰!”雪法利爾中將做出古怪的表情,打趣說:“老實說,現在我有點對火敬而遠之。”
我氣呼呼叉起腰,一副冰冷的樣子:“那麽,中將大人,我會立刻讓你領略冰雪的威力。”
中將又大笑,心情特別痛快!
我開始詢問他每天的日常安排,飲食習慣,有什麽特殊要求,等等……
“我想喝酒,可不可以啊?”中將懇求說。
住院病人不允許飲酒,但是,想起賽弗特醫生的臉色和他安排女護士的目的,我點頭笑道:“隻有一小杯,低度酒,你可千萬別讓醫生發現啊,他一句話就能讓我大賽除名。”
中將馬上舉手莊嚴發誓,我被他做作的樣子引得也咯咯笑起來。
“終於開心些了啊,聽你的聲音,似乎總隱藏著一絲悲哀。”中將慈祥的問:“孩子,你有傷心事嗎?”然後,不等我回答,他立刻醒悟的哦了一聲,由衷讚美說:“西米蒂斯少校是位好軍人。”
我的眼淚忽的冒出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最棒的英雄!”我大聲說。
“聽你這麽說,我有點傷心啦,我也是好男人啊!英俊、瀟灑、強壯、開朗、幽默……”他不喘氣一連說出好大一串讚美詞,喋喋不休,似乎瑪爾斯男性應具有的優點全部集中在他身上,沒等說完就氣喘籲籲劇烈咳嗽起來。我這才知道他體力衰弱得厲害,之前隻是在強打精神配合我。我不是病人,怎麽反倒成為被安慰的對象了?這是一個多麽溫柔的人啊!即使自己正在病痛中,卻還能如此細心,關注別人的痛苦。
我小心扶他躺下:“睡一會兒吧?晚飯時間再起來。”
中將搖頭:“以後有的是休息時間。”我連忙把臉扭過去,傷心不已,然後想起來,他的視力不好,看不見我的眼淚。
中將大人問我幾點了,讓我幫他打開收音機,他想聽彌涅瓦校園廣播台。我想即使他看不清,也覺察出了我的悲傷,無論我怎麽盡力偽裝。年齡,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他經曆過形形色色的人,已心如明鏡,所以,他急忙讓我忙碌起來,忙碌讓人遺忘憂愁。我被他來來回回指使得團團轉,心情卻漸漸變得爽朗,胸口中仿佛有股溫暖的熱氣在流,甚至能時不時的開懷笑出一兩下。伊利亞特去後,我還是頭一次這麽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