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溫泉宮的第一個早晨，我醒得很早。起床後照例去晨練。室外下了厚厚的雪，路上又是冰又是雪，宮裏的仆人們正在掃雪。

    “女士，王子在室內籃球場晨練。”掃雪的仆人熱情指點我，還衝我心照不宣的擠擠眼睛。

    我點了下頭，謝過他，重新返回屋裏，沿著樓梯攀登高塔，以此替代跑步。不知道如今王子的晨練場麵是不是變得更加熱鬧，我不想去，我怕去了會看不慣，然後又惹他生氣。爬了幾趟樓梯，下樓的時候，正碰上女孩們返回，她們兩三人一群打著嗬欠聊著天，話題的內容都是關於我的。

    “殿下太縱容她了。她把殿下的麵具打掉，殿下都不責備她。”

    “她一回來，溫泉宮的風向就變了。”

    “但她沒有戴上鑽石，不是嗎？她那麽清高，肯定不願意。我們怕什麽？”

    王爾德小姐一個人落在後麵，人人都不喜歡親近驕傲的她。她一扭頭，正好看見我躲在三層樓梯口。“你缺席了。”她說，“心虛了吧？”她竟然安慰起我來，隻是說話的口氣絕不會讓人錯以為是安慰：“放心，王子很快會賞你白鑽石。”她笑了，很自傲的笑容，“不過，上了王子的床，也就理所當然被淘汰，從候選妃變成情婦了。而對於要迎娶的王妃，王子總是給予尊重。”

    我立刻譏笑：“好象施特凡小姐也沒有白鑽石吧？”

    “她？”王爾德小姐不在意揮揮手，“她向我效忠。”

    “那就祝你心想事成。”我熱烈祝賀，“對了，”我突然問：“你真的願意和一個毀容的男人過一輩子？”

    “那個，”王爾德小姐很想得開，“你們這些鄉下人真是土，完全不懂宮廷生活。皇帝有許多情婦，皇後會什麽都沒有嗎？”

    我已經開始惡心了。呸——吐了一口，不屑的走開，氣得王爾德小姐在身後使勁叫喚。

    因為今天上午很早就有課，我沒到餐廳和女孩們一起吃早餐，早早在自己房間裏吃完，拿上書包出門。

    到了樓下，見王子背著手等在門口，見到我招招手：“走吧，坐我的車，我送你去學校。”

    我心裏一喜。“順路嗎？”我問，可別耽誤他的公事。

    王子輕輕一笑，牽著我的手走出去。

    坐進車裏，一片安靜的車廂，讓我不免有幾分拘謹，尤其被他死盯著仔仔細細上下審視。他忽然皺起眉頭，鬱悶的問：“你為什麽穿一身黑？而且還戴著黑紗？我還沒死呢。”

    我噗嗤笑出來，告狀說：“是萊因哈特的意思，他不讓我穿鮮豔顏色。”

    王子搖搖頭：“萊因哈特完全不懂得怎麽珍愛女人。他是阿巴斯皇宮裏教育大的，在他的觀念裏，美人應該從頭到腳嚴實包起來，藏進深宮，不能讓別的男人看見。”王子嗤笑一聲，“真是個傻瓜！我可不這樣。”他抬起手掀開我的麵紗，食指在我臉頰上親昵勾了一下，笑說：“我會把我的女人大大方方展示給所有人看，讓男人們都嫉妒我，因為我從不畏懼任何人挑戰我，我是瑪爾斯常勝將軍。”

    這人真自大！有人敢找王子決鬥嗎？我在心裏暗笑。

    他沉迷的盯著我的臉，無法轉移視線，“多麽美的一張臉！”我在他的注視下羞澀垂下頭。王子問道：“今天有幾節課？”

    他關心這個幹什麽？我回答：“三節課。上午兩節，下午一節。”

    “然後呢？還有什麽活動？”

    “到報社審稿。晚上給女子夜校上課。”

    王子皺了皺眉：“幾點才能回來？”

    鬧了白天，他關心的是這個。“大概八點半吧。”我說。

    “早點回來。”他命令。

    學校很快到了。萊因哈特從外麵打開門。我背起書包跳下車：“再見。”

    “辛迪！”一聲不滿響起，“你就這樣走掉？”王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想了想，醒悟過來，剛才的態度太隨便了，連忙提起裙子向他端正行個禮：“再見，殿下，祝您愉快。”

    萊因哈特在我身後推了一下，教育道：“應當與殿下吻別。”

    啊？我飛快看看四周上學的人流，臉孔發燙，扭捏重新鑽回到車裏。還好，萊因哈特知道我為難，特意把車門關緊。我拘謹的提著書包，檢查窗簾有沒有遮嚴。

    “怎麽象做賊一樣？”王子笑話，把我拉到他的膝蓋上，捧起我的臉。

    他並不主動，他在等待我。我淺淺親了他一下。“太草率。”他批評。我緊張的深吸一口氣，然後仔細親吻他的嘴唇。這回他滿意了些，不過依舊覺得不完滿，摟著我的手臂夾緊，重重回吻，然後，似乎有點停不下來，一直到我們彼此快窒息了。

    “早點回來。”他眷戀的叮囑。我依依不舍的點頭。他這才放我去了。

    上午課我一直在跑神，被老師點了幾回名。課間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班上的男生在與我敬而遠之。羅琳小姐悄悄問：“昨天王子對你怎樣？”我想到他昨夜的溫柔和寵溺，再想到溫泉宮內發生的變化，歎了口氣，心裏五味雜陳。

    羅琳小姐盯著我的臉仔細觀察一陣，很小聲的趴在我耳邊：“沒有和王子睡嗎？”

    “當然沒有。”我一下子跳起來。

    羅琳小姐拉了拉我的袖子，把我拉坐下，很謹慎的看看四周，然後拿出一副女幕僚的口吻，出謀劃策道：“別跟他睡，否則就不尊貴了。吊著他的胃口，一直到他忍不了，隻好娶你。”她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總結：“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我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問：“如果你的男人，他除你之外還有很多女人，你怎麽想？”

    “我會覺得他不能全心全意對我，就像我全心全意對他，他的愛很虛偽。”

    我的心頓時象蒙上一層灰，失去鮮豔。

    羅琳小姐馬上道：“但是，王子不一樣，不能象對普通男子那樣要求他，不是嗎？”

    所有公理到了王子的麵前都不適用，因為他就是公理，他做什麽都是應該的，有理的。

    我勉強笑了一下，口是心非的回答：“是啊。”

    下午上完課，去女報報社忙下一期的報紙。在和卡特總編的那次深談後，卡特總編不知怎麽，終於想通了，改變態度積極支持女報正式發行，於是向宣傳部遞交了申請，但立刻遭到駁回。宣傳部給的批示是：“破壞社會傳統風氣，教唆女性不安分守己。”不僅不準我們正式發行，連現在的全市小範圍試發行也禁止了，隻允許我們在朱庇特校園內傳播。紅紅火火的女報社一下子被打入低穀。但是我們沒有氣餒，堅持辦報，堅持開女子夜校，也堅持再次向宣傳部提交申請。

    女編輯們一見到我立刻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問我回宮後的情況，即使作為國家精英，這些女大學生們也依舊燃燒著熊熊八卦熱情。

    副總編李斯特小姐對大家道：“李女士以後會很忙，沒有時間來報社了，大家把李女士現在手裏的工作接過來。”

    我馬上著急的說：“我有時間的，不忙。”

    但大家就像沒聽見一樣，把我麵前的稿件拿走，理所當然的說：“對對，以後李女士要把時間留給溫柔的王子。”說著嘻嘻笑成一團。

    李斯特小姐又說：“夜校的工作太占時間了，羅琳接過來吧。”

    羅琳小姐立即點頭應是：“放心吧，交給我。請李女士安心服侍王子。”

    可是，如果不去夜校，我就得晚上和一堆彼此虎視眈眈的女人們一起討好王子，爭風吃醋，無聊透頂。我不滿的大聲道：“我喜歡在夜校教書，喜歡和女工們在一起，我沒有那麽忙！”

    “王子更重要。”李斯特小姐說，其他人一起應和。

    卡恩小姐站在一邊一直沒吭聲，這時忽然很生氣，諷刺說：“一個男人再怎麽重要，也重不過我們的理想和尊嚴。”她看向我，直白責問：“辛迪，你要把自己的理想、事業全部放棄，天天圍著一個男人團團轉，成為他的附庸或者私有財產嗎？我們是新女性！不要成為用**討男人歡心的那種女人，否則我會看不起你！”

    她的話讓大家都很尷尬。

    院長舒馬赫先生忽然把我叫到辦公室，他客氣的請我坐下，客套幾句後說：“我已經和各科老師們打過招呼，你的課業可以放緩，作業可以不做，如果比較忙，缺席一些課也是可以的。”

    為什麽人人都認為我很忙？我立刻說：“我不忙，不會落下課程，請院長放心。”

    舒馬赫先生表情一滯，他謹慎的選擇措辭：“李女士，我的意思是，學院非常理解您現在的處境，您的生活重心已經轉移到王子身上。讓王子在後宮中身心愉快了，殿下才能更好的投入國事。王子攸關萬民，相比個人學業，照顧好王子更加重要。所以，即使您不能來上學，學院也不會為難您，依舊給您畢業證。”

    我要的不是混到一張名牌大學畢業證，而是寶貴的知識。舒馬赫先生的話簡直是對密涅瓦大學三百年光榮的羞辱!我張了張口，但最後什麽都沒說。隻是一夜之間，我個人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我感到自己正在變得渺小，仿佛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