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收拾好行李。

    行李很簡單，幾件簡樸的裙子、幾套內衣、幾本書，如此而已。貴重首飾、華麗的禮服，我一件也沒有裝箱，因為已經不再需要。我取出候選妃的皇家銀行存折，交給雷斯特夫人：“請幫我還給萊因哈特。”然後，我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打開首飾櫃，取出一枚黃銅子彈——當初從王子肩膀上取出來的子彈，用手帕仔細包起來，放進箱子。

    我合上箱子蓋，直起身，看向身旁悲傷站著的雷斯特夫人和可可：“我要回鄉去了，所以，”我感到不舍，卻隻能說：“我們的緣分就此盡了，你們多保重。”

    雷斯特夫人含淚拉住我的胳膊：“女士，請帶我一起走吧？”

    這怎麽可能呢？雷斯特夫人的家在朱庇特，她的家人也都在朱庇特。我笑道：“塞弗特醫生說我有護士執照卻去參加選美是在浪費人才，所以，回鄉以後，我準備謀一份護士的工作養活自己，護士的微薄工資可雇不起皇家侍女。”

    我看向可可，她立即心領神會。可可倒是可以辭去溫泉宮的工作和我回阿爾，等過兩年，我攢些錢，就為她和阿瑟操辦婚事。

    我提起箱子：“那麽，再見了。”我和雷斯特夫人擁抱，“謝謝你，夫人。我會永遠記得你。”我走出門去。

    瑞德已經把車子停在大門口等待，他幫我把箱子裝上車。我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你仍然繼續作溫泉宮的司機，以後給其他女士們開車，別擔心工作。”瑞德鬱鬱道：“可是我不想作其他人的司機。”我隻當沒聽到他的嘟囔。

    侍衛們打開大門，向我敬禮。車子平穩駛出金色的大門。我不由的回頭望，仿佛依稀望見夜色中那個站在風雪裏等待我回家的英武身影。我終於輕輕啜泣起來。

    再見，我的英雄。

    今天正好有一列車開往比亞裏茨，我買了票。瑞德一直把我送到車廂裏，他放好我的行李箱，扭開頭，偷偷抹了一把眼淚：“保重，我最最敬愛的女士。”

    “你也保重，瑞德。”

    包廂的門關閉。站台上，列車員吹響了哨子，列車即將啟動。

    如果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阿爾的話，說不定還能見到總編卡特先生，他正在探望獄中的瑟列斯坦先生。隻是，見了麵我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和他的黨派在我身上傾注了太多期望和理想，我卻辜負了他們。而且，不止是卡特先生，我還辜負了巴菲特將軍和救國會，辜負了許多人的期望，這讓我深深愧疚。

    車廂動了一下，向前行駛一段，還沒有出站，突然停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故障。我正靜坐等待，忽然包廂的門從外打開，萊因哈特站在門口。我吃驚的看著他。

    萊因哈特道：“女士，我記得你欠我一個承諾，而你向裁決神發了誓一定會履行。”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急匆匆趕來車站要求我履行諾言？

    萊因哈特抿了下嘴唇，一道陰影劃過他的臉，讓他謙卑的氣質變得陰森。“女士，請你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決心終生侍奉的那個人的幸福和快樂。”他沉重的說，話音裏暴露出一股掙紮和煎熬，仿佛要違心做出什麽事情。

    “你、你想要什麽？”我突然慌亂。

    “我要你現在返回溫泉宮，並終生不得離開王子身邊。”

    “我不能！”我猛的站起來，大聲叫道：“你讓我以什麽樣的身份在他的身邊？你——”，我感到軟弱無力，心中翻攪，“你不會理解，這是怎樣的痛苦。”

    萊因哈特堅硬的臉頰變得柔軟，我想他是能理解的，他一向看透我的心事，但是，他選擇了無視，強硬道：“你自己來選擇該以什麽身份回到溫泉宮，但是，你必須回去。”

    “你真冷酷無情。”我搖頭，“不，我不回去。答應你的承諾我用別的來還。”

    “你看重誓言的分量。我也隻要求這一件事。”他取出一張很厚的紙遞給我，充滿誘惑道：“隻要你回去，我將向退伍軍人俱樂部提供二十年無息貸款，你可以一舉還清所有債務。”

    我的手不自覺的向那張價值百萬的紙伸過去。我可以假裝很清高，把這筆巨款視如糞土，但我一個人的感受和全瑪爾斯傷殘老兵們維係生命的錢相比，太微不足道了。萊因哈特是一個惡魔，他拿出了我根本無法拒絕的條件，而他清楚知道我拒絕不了。

    萊因哈特已經提起我的行李箱，他知道我會如何選擇。我沉默跟在他身後下了列車，坐上王子的專車再度返回溫泉宮。

    “你是個魔鬼。”我說道。

    “是的。”他毫不否認，“因為高尚最後總會讓人後悔。”

    侍從已經打開門，把我的行李箱重新搬回我的房間。我站在宮門口，抗拒的搖頭：“王妃不會高興的。”

    萊因哈特唇角一挑，露出一抹冷笑，桀驁道：“溫泉宮是‘我’在掌管。”他不由我分說，推著我走進去，“殿下很不高興，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音樂廳裏，你最好立刻讓他知道你回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向音樂廳沉重走去。

    遠遠的，有鋼琴聲傳來，非常優美的曲調，輾轉悱惻，仿佛一首悲傷的戀曲。伴著琴聲王子低沉的輕唱——

    你願意陪我跳舞嗎？

    如果我邀請你跳的話

    你怕我被你的疤痕嚇跑嗎？

    並且永不回頭

    你會哭嗎？

    如果你看到我哭

    今夜，你會拯救我的靈魂嗎？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漸漸加快，飛跑起來，著了魔一般，拚命向歌聲的方向奔去。長長的走廊似乎永不到盡頭。我大步跑，失去呼吸。

    我猛的推開大門，大聲道：“我回來了！”

    琴聲嘎然而止。那坐在鋼琴前的身影僵硬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一片震驚！然後，他木偶般站起來，抖了下嘴唇，“我正在彈琴，彈鋼琴。嗯……你餓了嗎？午餐有肉，我沒吃完……”他猛的閉上眼睛，對自己說的蠢話羞愧萬分。

    但聽到他的聲音卻讓我身體一軟，仿佛力量一下用盡虛脫了一樣。我軟弱靠在門框上，著迷望著他俊美的臉，輕聲道：“多麽美麗的歌！我喜歡你譜的曲。”

    “但是你到現在還沒有把給我的歌詞寫完。”他輕柔責備說，聲音很低，象怕驚嚇到什麽似的。

    回想在列車上第一眼見到他，衝動的寫下這段歌詞，然後直到現在，這中間經曆了太多太多事，以至於我親筆寫下的句子讓我感到很久遠陌生，就像上輩子的事。

    “我會把它寫完。”我承諾說，“用全部心意去寫它。”我筆直向他走去，沒有遲疑的向他走去。我已經醒悟過來，萊因哈特根本沒有強迫我，他隻是提供給我一個借口，回來、回到奧古斯塔身邊，完全是我自己心底裏的渴求，我的心已無法離開他——我從上輩子就開始等待的人。我握住他彈琴的手，指尖從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掃過：“我想我現在就可以寫出來。”然後，我發現歌詞已經寫在我的心裏了，那麽明朗——

    你願意陪我跳舞嗎？

    如果我邀請你跳的話

    你怕我被你的疤痕嚇跑嗎？

    並且永不回頭

    你會哭嗎？

    如果你看到我哭

    今夜，你會拯救我的靈魂嗎？

    你會顫抖嗎？

    如果我親吻你的唇

    你會微笑嗎？

    如果我對你大笑

    你願犧牲嗎？

    為你愛的人

    今夜，請握緊我的手吧

    你是我的英雄啊

    讓我吻去你的痛苦和悲哀

    我將站在你身邊—— 永遠

    因為你奪走我的呼吸—— 永遠—— 永遠

    你願發誓嗎？

    永遠屬於我

    你會向我撒謊嗎？

    然後逃跑，藏起來

    我愛你，

    這麽這麽深，幾近瘋癲

    我不在乎，

    隻要你今晚在我身邊

    我是你的英雄啊

    請你帶走我的恐懼和悲哀

    你將站在我身邊——永遠

    因為我奪走你的呼吸—— 永遠—— 永遠

    現在，讓我們牽手，直到——

    永遠——永遠——

    我軟弱哭泣：“我沒有辦法離開，沒有辦法生活在你不在的地方。”

    “那麽就不離開。我也再不允許你離開。”他緊緊擁抱我。

    我一直喜歡他的吻，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