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你想成為王妃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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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浴室,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重重喘出一口氣。冷空氣讓我過熱的頭腦冷靜下來。
我不該跟他爭吵的。他想要一個熱情的大家庭,想要子孫繁茂,以此來彌補他冰冷孤獨的童年,我理解他,甚至,當他這樣述說時,我忍不住憐惜他。隻是我仍然不能理所當然的接受他的夢想,我想我更愛自己。
奧古斯塔從浴室走出來,身上穿上浴袍,頭發裏的水順著脖子流淌下來。他站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背著手,沉默看著我。空氣似乎凝滯。我們都感到氣氛僵硬尷尬。
我站起身,問:“怎麽頭發這麽濕?萊因哈特沒給你擦頭發嗎?”
“我讓他在溫泉裏多泡一會兒,他一個勁打噴嚏。”他解釋說,關懷自然流露出來。
我微笑,馬上找了條毛巾,“來這裏坐下,我給你擦頭發,冬天頭發不擦幹,很容易感冒的。”說完,覺得自己很怪異,象教育小孩子。但他沒因此責備我無禮,乖乖走過來在椅子上老實坐下。
我拿著毛巾輕輕在他頭發上擦拭,毛巾漸漸濕潤,他的頭發在我手中變得柔軟光澤,我的動作更加輕柔。啊,我真喜歡他的頭發!
“我們不該爭吵。”他輕輕說。我感覺他似乎是想向我道歉,隻是他的驕傲讓他難以說出口。
“嗯。”我讚同應了一聲,道歉說:“我沒控製住自己的脾氣,請您原諒我。”
他輕鬆的吐出一口氣,道歉這時變得容易些:“我也沒克製住自己。在你麵前,我經常控製不住情緒,說一些不經大腦的蠢話。”
我現在已經不再為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感到傷心,當他發泄他的憤怒和悲傷時,他隻是在作真實的自己。“那就別控製了,隨便些很好。你知道,男女之間總免不了吵架的,這很常見,家家戶戶都這樣。”
他輕輕笑一聲,自嘲道:“就像鄉下那些結婚二十年、無所顧忌的老夫妻?”
我也禁不住笑起來:“對,就是那麽隨便。”我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他光澤的頭發,心中愛憐滿溢,“你不需要向我擺王子的權威,想說什麽就說出來好了,生氣也好,傷心也好,統統發泄出來就好了,讓自己放輕鬆就好。”
他慢慢伸出手臂,環起我的腰,把臉頰貼在我的小腹上,帶著一縷脆弱,懇求說:“給我生個孩子,王子公主都好。”
我呆了一下,輕問:“你會娶我嗎?”
他半天沒說話,然後站起來,拉起我的手:“跟我來。”
他拉著我走到他的辦公室門口。兩名衛兵見王子穿著浴衣領著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來為王子開門。走進辦公室,裏麵也有一名衛兵站崗。“退下。”王子命令。衛兵瞧瞧王子的衣著,又看看我,臉色怪異起來,急忙敬了個禮跑出去。
“你要對我說什麽?”我好奇問。
王子輕笑,反問:“噢為什麽你不問我要對你做什麽?瞧衛士剛才那浮想聯翩的臉色。”
我噗的笑出來,理所當然道:“這裏是你的機要辦公室。”他肯定有重要而機密的話要說。
王子不再調笑,走到辦公桌前,在椅子裏坐下。我掃了眼四周,沒有第二把椅子,隻好站在桌邊。“你要說什麽?”我又問。
他的臉色嚴肅,前一刻情人的溫柔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政權人物的冷靜和理性。他問:“辛迪,我要你仔細考慮清楚,然後誠實回答我:你真的想要成為王妃嗎?你認為你合適作一名王妃嗎?”
我不想要,也不合適,這個問題我早就清楚明白,但是,我背負責任,背負著許許多多人的希望。救國會的兄弟在生死線上掙紮等待大赦,革命黨期待著改革、限製貴族特權,退伍軍人俱樂部的老兵需要救濟金,全國人民都在盼望戰爭結束,然而,他們手中沒有權力,什麽都改變不了,所以他們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必須得當王妃,將來當皇後,才能幫助他們。
王子歎了口氣,似乎有些失望。“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那個時候的你,純淨得象一顆清晨花蕊上的小露珠,那麽美,美得讓人心碎,一下子就吸引住我,我當時就下決心要把你抱在懷中,讓你安靜的依偎在我胸口,極盡寵愛。你是我的珍寶,一直都是,沒有第二個人能與你相比。”
他的聲音那麽柔情動聽,我的眼眶一下子濕潤。
“但是,你很快開始變了,越變越厲害,變得複雜,變得顧慮重重,變成一個帶著權力心的政治生物,在你身上,我再也看不見列車上那個純粹的、一心追逐愛情的真誠女孩的身影。”
“我……”,我張口想要辯解,他責備的目光把我的話全部堵塞回去。我確實變了,變得連我自己也幾乎認不出自己,我也想回到過去,可是做不到。
“有好多次、好多次,我太失望,都已經決定不再愛你了,但是,”他無奈搖頭,沒有說下去,最終拾起我的手,緊緊握在他的大手中。“辛迪,如果你想當王妃,那麽總會有許多懷著各種各樣目的的人聚在你身邊,迫使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你覺得這樣對你真的好嗎?”
可是,無論革命黨還是救國會,他們都是擁有崇高理想的人,我無法看著他們奮鬥犧牲,無動於衷,袖手旁觀。
“我知道,因為你的老師是大名鼎鼎的博格宏瑟列斯坦,所以你和革命黨人走得近。我之所以從不吭聲,任你為所欲為,是因為這些革命黨對你沒有傷害。這群人,”王子嗤笑一聲,“為國的心是好的,也有令我欽佩的高尚品德,但是,即使是瑟列斯坦,寫了一本大道理的書,仍舊是迷茫的,他們不知道怎麽用正確的手段去改變這個國家。現在這個世道,已經不是一百年前的溫和年代,手中沒有武力,他們所有政治主張都是一場空,廢除貴族特權、平均地權,這些理想絕不可能由他們實現。你繼續跟他們來往,有什麽意義呢?”
我說不出話,因為我讚同他的觀點,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革命黨缺乏有力的行動,這點遠遠不如救國會。
“至於骷髏會,他們隻是一群恐怖分子,他們的行動與國與民毫無益處,純潔的小女孩絕不應該與這些人有任何牽扯。我怎麽也想不到骷髏會會把你推到前台,讓你做他們的名譽首領。你知道這有多麽危險嗎?在你的身份暴露後,當天夜裏,皇帝就派出國家安全部的人來逮捕你,是我把他們攔下來。第二天一早,天沒亮我就守在美神宮宮外等宮門打開,急忙進宮麵見皇帝,向皇帝保證說我已經收服骷髏會,把這件事攬在我身上。你以為我為什麽向你要骷髏會的信物我在保護你。可是,你以為我貪圖權力。”王子重重指責,身體向後一撤,遠遠望著我,冷淡道:“你根本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我剛要大聲說,忽然心裏一陣翻攪。我真的信任過他嗎?我發現沒有。可是,為什麽我從來沒有想要真正的去信任他呢?原因在哪裏?
一股委屈猛然竄上來,“當時你的眼睛那麽可怕。”我說。
他一怔,呆望著我,然後垂下眼瞼,半天後,拾起我的手,輕柔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我是保護你的人,你沒有任何必要害怕我。”他抬起臉,他的眼睛再看不到那黑色的野心之火,柔和得象一汪泉水,讓我融化在他的愛意裏,“我不想要你繼續為骷髏會賣命,我想要列車上我的那個純真女孩回來,辛迪,我想要真正的你在我身邊。我的公主,我的珍寶,你願意回來嗎?”
我的眼淚頃刻流淌下來:“我願意。”
他穩重的點點頭,向我伸出手掌。我緊緊攥了一下戒指,猶豫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顏色很深,我看不明白。“傻孩子,你沒有保護救國會的力量,但是我有。”他沉穩說。
於是我把戒指放在他的手心,“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們,他們隻是一群家破人亡的可憐人。”我懇求。
他點頭:“我保證。”,迅速收起戒指,“誰是骷髏會的首領?”
我顫聲答:“是、是巴菲特將軍。”
王子驚訝,站起來在辦公室內踱了幾圈步,走回辦公桌前抽出幾張紙開始寫字。我想了想,沒敢去看他寫了什麽,既然選擇了信任他,就不可以再懷疑他。他的書寫很快,沒過多久就寫完了幾頁紙,蓋上他的元帥大印,把那幾頁紙放進信封,用火漆封好,叫進來一名忠實的衛兵:“你立刻去安卡拉,把這道任命親手交給巴菲特將軍,告訴他,如果安卡拉戰局有變,我任命他為最高指揮官,有權調動在安卡拉的一切軍力。”
我舒了口氣。如果安卡拉再打起來,巴菲特將軍不會成為為貴族們斷後的替死鬼了。“謝謝您,殿下。”
他皺著眉問:“我的宮裏有多少骷髏會的人?”
“嗯……一名衛兵,一個園丁,還有我的女仆。”我急忙強調說,“他們隻是在保護我。”萊因哈特會把他們都趕出宮嗎?
“他們可以繼續履行他們的責任。”王子大度說,擔憂湧上他的臉,他嚴肅道:“辛迪,你知道你的處境多麽危險嗎?”
當然知道,皇帝想抓捕我,但是,我甜甜的向王子笑起來:“你保護我。”
王子緊繃著臉:“你還是一點也不明白。你險些死了兩次,就在我的宮殿裏,在我的保護下。”
但是,我仍然活得好好的,不是嗎?雖然中毒一次,但萊因哈特及時發現;被陷害一次,萊因哈特馬上查明。“萊因哈特非常能幹!”我由衷讚美說,充滿感恩。
“他是個笨蛋。”王子惱怒道,“屋大維婭凱撒是個替罪羊,他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他拿個替罪羊糊弄我。”
我想了想案子裏的好多疑點,道:“也許萊因哈特忌憚真凶的背景。”如果是使徒家的公主,萊因哈特能怎麽辦呢?連皇帝都不會為難王爾德小姐,我們這些小人物死了也是白死。
王子疲憊的坐下:“是啊,萊因哈特一個小小內侍能拿皇帝怎麽辦?他隻能推出個替罪羊,讓事情快速了結。”
什麽?我重重打了個寒戰:“真凶是……是……”
王子無力點頭:“還有誰這麽大膽,敢肆無忌憚的在我的宮殿裏持劍行凶,殺害王妃呢?溫泉宮以前是魯道夫的宮殿。皇帝不滿意西爾維亞作王妃。”
他沉默了很久,眼圈通紅,臉孔黑暗,牙齒因強烈的憤怒咯吱響:“他竟然狠心到連自己未出世的親孫子都殺掉!”他的拳頭重重砸在桌子上,“所有我愛的人,他都要毀滅。”
我打了個激靈,他的眼睛非常可怕,泛著地獄血紅的幽光。
他嘿嘿冷笑起來,恍然大悟似的,覺醒道:“現在,我終於學到教訓了!終於!我想要的東西,必須自己親手去拿,絕不能等待別人的施舍。總有一天,我會讓魯道夫看看,這個國家,誰才是主宰!”
我戰戰兢兢呆站著,一股黑沉沉的霧氣一點點從地麵爬起來,漸漸籠罩他全身,似乎什麽重大的變化正在他身上迅速發生,讓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他。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他的黑色世界我無法踏入,我感到正在失去什麽,於是拚命回憶列車上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然後驚慌的發現自己的記憶竟然突然變得一片模糊,隻有黑沉沉的霧從每一個血淋淋的角落升起。
“殿下!”我畏懼的喚了一聲。
他的視線慢慢的聚焦在我身上,以一種古怪的、帶著估算的眼光盯著我。他從來沒有用這麽怪的眼神看過我。我害怕的退縮,後腰撞在辦公桌上。
我鼓起勇氣大聲叫:“奧古斯塔,你在想什麽?”
他身體一顫,恍過神來,嚴厲道:“不許直呼我的名字。”
“我、我非常抱歉,殿下。”我顫抖說。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裏麵深邃的暗光漸漸褪去,緩慢道:“辛迪,現在你明白你所麵臨的危險了嗎?魯道夫皇帝非常不喜歡你,他認為你的思想太激進,他曾經數次正麵提出要我把你趕出宮,說你是長在我身上的‘毒瘤’,必須切除。如果你執意要當王妃,你就要冒上生命危險。我一直在保護你,所以我從不露出任何要立你為妃的念頭。成為我的情人,簡簡單單的相愛,你才能一輩子平平安安。”他歎息一聲,“寶貝,你的安全和快樂對我來說比什麽都重要,你明白嗎?”
我點頭,終於了解他的苦心。
“那麽,現在你還想當王妃嗎?”他勸說的問。
我真的、真的不想當王妃,我想和我愛的人一起回家鄉,簡簡單單過日子。我使勁用手揉眼睛,“我、我……”,我誠實道:“我想成為你的妻子,兩個人,一輩子。”
他靜靜望著我,很久沒有說話。“辛迪,你太容易衝動,總是依靠本能做出些任性、出格的事情,真的不是合適的王妃人選啊。”他批評說,然後,他拾起我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吻:“人人都在按自己的想法胡亂猜測我選妃的條件,其實根本沒有那麽複雜,我其實和所有瑪爾斯男性一樣,隻是想要個性格溫順、不用我多操心的妻子罷了。”
他肯定的允諾:“親愛的,如果你肯為我做出改變,我將非常榮幸的迎娶你。”
我終於忍不住,靠在他的懷裏嗚嗚的哭起來,卻沒有即將結婚的喜悅,而是沉重的傷感,深深滲入我的身體每一處。他撫摸著我的頭發,歎了很多聲氣,一直等待我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他替我擦幹眼淚,嚴肅道:“辛迪,從今以後,你必須要格外謹慎,出行時安排好侍衛,我允許骷髏會和退伍軍人俱樂部在宮內、宮外任何地方保護你。你自己也要當心,警惕王爾德和施特凡,她們兩個人與你兩次受害都脫不了關係。但是,”他強調:“更關鍵的是皇帝的態度,所以你必須按照我的話去做每一件事,絕不可以自作主張。然後等待合適的時機,我會想辦法讓皇帝接受你。”他嚴厲的問:“記住了嗎?你必須、必須完全按照我的命令做,絕不可以有一丁點錯誤,否則,我無法立你為妃。”
我使勁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