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特凡小姐站在高高的陽台上遠遠眺望海爾斯小姐的背影，她衝我笑了一下，唏噓道：“溫泉宮冷清了好多。”說話的腔調聽不出是在高興還是傷感。我想她是不會覺得傷感的，因為我也不傷感，美麗的海爾斯小姐從王子身邊離開，而且還能有好歸宿，我這小心眼忍不住竊喜的。

    “其實我沒你那麽高興。”施特凡小姐說，“因為我從來沒把海爾斯小姐當作我的對手，她也沒有資格成為我走向王妃寶座的障礙，因為她長得太美麗，所以注定隻能成為王子的情人。其實你也一樣，不會成為王妃，王子太寵愛你，這是對待情人才有的態度。”施特凡小姐優雅的笑，“你不要不服氣，我是在向你說實話，早點明白對你比較好。你是平民出身，從小受到的教育和格局有限，不了解貴族們的規則。你看重的那些詩歌啊、夢想啊、自尊自由還有愛情，固然很好，讓你很有個性，很吸引男性的目光，但是，權力的遊戲裏容不下愛情這種過於美麗的東西。”

    “奧古斯塔王子和那些貴族不一樣，他沒有那麽庸俗。”我反駁說。

    施特凡小姐也不跟我爭辯，隻淡淡的笑，靜靜的陳述：“是啊，他當然不象那些低俗的貴族一樣，因為他要攫取的是世間最高的權力。”

    “既然你看不起我們，為什麽還要處心積慮的對付海爾斯小姐？你早就發現了海爾斯小姐和齊少校的事對吧，所以那天你故意離開就是為了跑去當場捉奸。”

    施特凡小姐聞言讚歎：“李女士，你真是我們中間最敏銳的人啊！不愧是密涅瓦大學裏的精英。”她在椅子上坐下來，抬手示意我也坐下，那種雍容氣度，我很難想象她怎麽能做到在陰險算計別人的時候，還能保持著這份從容不迫。也許這就是萊因哈特要我學習的王妃風範，但我肯定學不來虛偽。

    “我雖然出身侯爵之家，但我的父親是家裏的次子，而且很不受寵，我的母親身份很低，隻是個沒落貴族家的女兒。我父親在戰場上犧牲後，家裏的情況便一落千丈，每年我母親帶著我去祖父家裏討要年金，都不得不忍受來自親戚們的白眼，才能拿到很少的一點錢。我身為貴族，生活得卻象個貧窮低賤的平民。”

    她發出一聲嗤笑，孤傲的仰起頭，“有一年，我母親好不容易攢了些錢，給我做了一身非常美的禮服，穿去參加祖父的生日宴。”她眯縫著眼睛坐在冬日的陽光下，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美好的回憶著——“那件禮服啊，真是美極了，我穿上以後也美極了，盡管我那時還很年少，但我看到那些男貴族們望向我時驚豔的目光，那天，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榮耀!”她側著臉看向我，眼神忽然變冷，幽幽問：“你猜後來發生了什麽？我的一位堂姐，她的父親是長子，未來的侯爵。她非常妒嫉，帶著一群家仆把我的裙子扯爛，往我身上潑糞便煤灰，所有人都在捂著鼻子嘲笑我！”她的手開始顫抖，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傷害依舊深深刻在她心裏，她握緊拳頭，鏗鏘道：“從那時候起，我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都跪在我腳下吻我的腳，沒有人可以再嘲笑我！”

    半天，她平複下激動，伸出白皙細嫩的手指，指了一下麵前的茶杯，侍女走上來殷勤的為她添上熱茶，然後恭敬退下。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盡顯淑女-優雅，非常有王妃範兒。

    “我很美，我也懂得怎麽在男人麵前展現魅力，許多貴族追求我，其中甚至還有一位公爵，但我怎麽會就此滿足呢？然後，我終於等到了機會，來到了溫泉宮。現在，我的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親戚啊，”她衝我得意的眨眼，“她們那幅嘴臉，你懂得。嗬嗬。連我的祖父現在也不敢得罪我呢，肯拿出家族的一切資源助我成功上位。”她鄙夷一笑，豪情道：“總有一天，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匍匐在我腳下，所以，我絕不會讓自己麵前出現象孔拉德夫人那種人，奪走屬於我的光輝，讓我活在世人的嘲笑中。我說這些，你能理解我的決心嗎？”

    我點頭。我覺得她心裏有一股瘋狂。

    她看著我，虎視眈眈：“下一步，就輪到你被趕出宮了。”

    我微笑，無懼她發出的威脅，輕描淡寫的問：“喔，你打算怎麽清理我？”

    施特凡小姐優雅的搖頭：“不，李女士，你弄錯了。根本不需要我直接出手，王爾德會為我清除障礙的，她已經迫不及待了。使徒家的公主，嗬嗬，你想象不到她的通天能量。”她抬起手指指向美神宮的方向，輕聲道：“上次，她沒有借著西爾維亞的事除掉你，已經讓她發怒了。”

    我騰的站起來。“你！你們！”我義憤填膺。

    “我什麽都沒做，隻是遵照宮規，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點。”她笑道。

    “你事先知情 ！可是放任犯罪發生！”我簡直不可思議，她怎麽能這麽瘋狂？

    “難道我應該做什麽嗎？”她嗤笑反問。

    “殿下失去了他渴望已久的孩子，你事先知道卻任由這件事發生！”我望著施特凡典雅微笑的麵孔，恨不得撕碎她這張完美的臉。自從西爾維亞的事以後，王子整個人都變了。

    施特凡依舊在笑：“那又怎樣？難道我將來就生不出皇子來嗎？”

    我隻覺得她不可理喻。為了當王妃，她絲毫不顧及王子的內心感受。

    “其實我也不清楚詳情，據王爾德說，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已經向她效忠，那人會幫她除掉西爾維亞，讓我配合，所以我就去了。”她自顧自說下去，“你人品很不錯，所以這宮裏的人都喜歡你，連冷血的大總管都對你寵得厲害，還不顧丟臉替你打毛線呢。”她好玩的衝我眨眼，“我也很難對你討厭起來。”她很親密的叫著我的名字，語重心長：“辛迪，你鬥不過王爾德的，她的心腸很毒，為你自己的安全著想，你還是早點走吧？這是我憑著我們之間這點不多的友誼給你的預警，我真的不想和你成為敵人。”

    我被她氣笑了，總算明白過來她苦口婆心和我說這番話的目的。“你在害怕我，因為你覺得自己無法戰勝我。”施特凡小姐臉色微變。“你非常忌憚我，”我肯定說，“因為我和其他女孩不一樣，我和你們一樣，身後也有勢力，甚至更加強大。”我開始正視起自己手中的權力，是的，我是個有權勢的女人，也許，放眼全國，除了皇後陛下，沒有多少比我更有權勢的女性了。“我控製著救國會、退伍軍人俱樂部，這些組織的實力連皇帝陛下都忌憚，我在帝都、乃至全國人民中擁有海量支持者，青年知識分子把改革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登上王妃寶座眾望所歸。”說著，心裏竟然有些淒涼，我不想要奧古斯塔因為這些原因娶我。“你沒本事除掉我，所以你現在危言聳聽，就是想嚇退我，讓我自己逃跑，從你眼前消失。我說的對嗎，施特凡女士？”我哈哈笑著站起來。

    施特凡氣得胸膛一起一浮:“你好自為之，別怪我言之不預。”甩開大裙子，憤懣離去。

    我一扭頭，正看見萊因哈特躲在落地窗簾後麵。“你又偷聽!能不能不要總這麽鬼鬼祟祟？”

    萊因哈特從窗簾後麵笑嘻嘻走出來，很坦然的承認：“偷聽，總能讓我很有收獲。”他滿臉得意，今天心情特別好，“不錯啊，剛才已經有點王妃氣派了。繼續努力。”

    我不禁好奇問：“你幹嘛這麽高興？”

    我以為發生海爾斯小姐偷情這種事，萊因哈特應該很憤怒、很自責、很凶殘……但是，話說回來，海爾斯小姐與齊少校的事他真的事前完全不知道嗎？溫泉宮裏還有他不知道的事嗎？連我都撞上過一回海爾斯小姐和齊少校偷偷見麵，我不信萊因哈特不知情。不過，他發現以後，按照他一向的品行，應該會悄悄的把齊少校大卸八塊替王子解恨吧？可是他不聲不響，任由施特凡小姐當眾揭發出來。

    “你到底在謀劃什麽？”我納悶。

    萊因哈特笑笑：“齊，是一個很特別的姓氏。”萊因哈特肯定做了什麽很秘密、卻很了不起的大事，讓王子很高興。

    我失笑搖頭，想了一會兒。我從來沒聽說過瑪爾斯有‘齊’這個姓氏，但是，如果把目光轉向更遠的東方，在夏國，‘齊’是常用姓氏，而且，是個非常非常著名、顯赫的姓。夏國最有權勢的國公姓齊，如果不出意外，在他們的內戰結束後，齊氏家族將統治夏國全境，齊公將成為夏國第一位皇帝。

    齊少校竟然是夏國派來的間諜！

    萊因哈特湊近我耳邊悄悄道：“齊公第三子昭武年少時曾遊曆瑪爾斯，和一位二流歌星有段露水姻緣。不過昭武公子沒有承認這位兒子，齊少校出生後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也從來沒去過夏國，完完全全在瑪爾斯土生土長。當他進入溫泉宮成為侍衛後，有人聯係上了他，而他的姓氏讓他在那個組織中占據高位。”萊因哈特評價：“這是個難得的人才！”

    所以萊因哈特發現了卻什麽都不說，利用施特凡小姐將事情當眾揭發，好讓王子向齊少校施以超乎齊少校想象的巨大恩惠，於是，齊少校被策反了，王子現在對夏國間諜組織在瑪爾斯的活動可以了如指掌。

    我心裏一沉，問：“王子之前知道嗎？”

    萊因哈特臉上的得意立即消失，他馬上堅決否定：“當然不知道。”

    原來王子什麽都知道，那天那麽感動人的一幕都是演戲。我竟然以為他是因為被海爾斯小姐和齊少校堅貞的愛情感動，以為他慈悲憐憫，象一位慷慨大度的王者，是真英雄。我想起施特凡小姐的話——權力的遊戲裏容不下愛情。不管他多麽喜歡海爾斯小姐，在權力麵前，愛情都得讓道。那麽，我和奧古斯塔的愛情呢？把救國會交給這樣一顆缺少愛的心，是正確決定嗎？

    頃刻，我覺得人生索然無味。

    “他現在在想些什麽？”我問萊因哈特。我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理解王子了。

    萊因哈特仔細觀察著我的臉色，“他仍然愛你，別擔心。”萊因哈特說。

    我沉悶點點頭，盡管我心裏並沒有因此高興，還是扯起嘴角向萊因哈特笑了笑。然後，我悚然一驚！

    施特凡說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刺殺了西爾維亞。我望著萊因哈特笑嘻嘻的臉。他個子很高，他總是穿著長袍，如果在黑暗裏隻用手摸的話，很容易誤以為是穿著裙子的高個女人。

    “我尊貴的女士，你會心想事成的。”那天晚上，他這樣對我說。

    是萊因哈特刺殺了西爾維亞，讓王子失去了未出生的兒子，嫁禍給凱撒小姐，因為凱撒小姐向我下毒，並且萊因哈特悄悄把嫌疑指向施特凡和王爾德，讓王子遠離這兩人——我最大的競爭對手。他背叛了王子，所以，事後他跪在冰雨裏狠狠懲罰自己。

    “辛迪，辛迪！”我回過神，萊因哈特扶著我的手臂正擔憂望著我，“我會盯緊王爾德，你不用擔心安全。”萊因哈特鄭重向我保證，大概是想讓我高興起來，“我讓廚房燉了牛肉湯，中午飯吃牛肉湯好嗎？”

    我不敢想象，如果王子知道這一切是他最信任的人幹的，他會怎麽懲罰萊因哈特！萊因哈特是為了我才做下連他自己都無法寬恕的事情，他的心中該受著多麽痛苦的折磨啊！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才是罪惡的根源。

    “謝謝你。”萊因哈特對我太好了。我在他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他頓時象個羞澀的十幾歲少年一樣滿臉通紅，一直紅到脖子根。

    “辛迪，你不可以這樣。”有些惱了。他迅速退後離我遠遠的，變得很嚴肅：“即使是我，你也不可以做出這種過於親密的動作，王子絕不會原諒。辛迪，他殺戮多年，他的心沒有你想象的那麽仁慈。”

    我向禮拜堂走去。“我會為你祈禱。”我在心中說，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已經沾滿鮮血了。我感到所有的純潔和天真飛逝而去，那些對愛情的美好幻想碎成齏粉，我在踏著無數人的屍體走向王妃寶座。太可怕了！我不無辜。

    手套、圍巾和帽子織好了，但王子從沒有戴過它們。似乎，我們再也引起不了他的興趣和關注。我清晰感覺到，他的熱情在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