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者之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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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門口坐下來,冷風吹襲。雷斯特夫人要我回房間裏去,怕我凍感冒。我沒有動,似乎是仍在期待吧?期待奧古斯塔會回來。等他消氣了,會回來吧?等他回來了,我應該道歉,跪下來請求原諒,象所有跪在他腳下的臣仆一樣。我不禁嗤笑,人的靈魂在現實中可以變得多麽卑微啊!但是沒關係,我一定可以做到,可以忍受。我唯一忍受不了的是他離開我。
我沒有等到奧古斯塔,隻等來了萊因哈特。
“殿下讓我來傳一句:他不會再愛你。”
萊因哈特帶來一幅畫,是他多年前為王子畫的那幅夢中qíng rén。他指揮仆人把畫掛在大廳裏最顯眼的地方,走遠些欣賞了一下:“女士,請記得,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容顏是否蒼老改變,這幅畫中的人,是您留在人心中永恒的形象。”他拾起我的手,恭敬行吻手禮,象一位忠誠的騎士。然後,他也離開了。
全部空了。等待我的,是和那幅畫一樣的結局,被遺忘在角落裏,被灰塵掩埋。
我寫了很多詩,可是寫出來的字,自己卻一個也不認識。這讓我想起讓穿上軍裝拋棄我的那天,我似乎也這樣寫了許多詩,我想,心碎的感覺就是這樣吧?人的一顆心究竟能被粉碎幾次,然後再不可能愈合?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原來,我當初許下誓言,隻把自己的貞潔交給與我在神前立誓的丈夫,並不是因為我把貞操看得比什麽都重要,而是因為我害怕,非常非常恐懼,我怕自己會深愛上一個人,用**、靈魂、我的一切去愛他,卻再次被拋棄,太痛了!太痛太痛!我會瘋狂,我的世界會粉碎,我不想再經曆一遍,所以,我為自己設下一道保護,用最神聖的誓言保護自己,那個人必須許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但是,我拋棄了誓言,所以,神現在拋棄我。
我再次想起瑪麗阿姨。去世那天,她是否象我現在一樣,懷著一顆絕望的心,一個人寂寞坐在空蕩蕩的房子裏,等待她最愛的人回來?而那個人,不可能回來。世上的人,都有一顆冷酷而殘忍的心。
我站起來,飛快跑,一直向前衝。我想起被選為阿爾之花後,我提著沉重的行李箱,也象現在一樣飛快跑,拚命追趕開往朱庇特的列車。那時的我,想看看世界有多大,我的人生有多長,神向我應許的幸福究竟在哪裏?
“女士小心!”
我聽到水花濺起的聲音,冰冷包裹住我的身體。現在,我所有的問題都得到解答了,我嗤笑著想,任自己下沉,下沉……
突然發現一個可笑的問題,我擅長遊泳。我強迫自己使勁吸氣,水漫入肺裏,疼痛立刻激得兩腿一劃,頭部本能浮出水麵,呼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一名侍衛已經跳下池塘,抱著我向岸邊遊過去。
明亮的光線代替水中的陰暗,直直從頭頂照射下來,那麽明媚,暖洋洋灑在我心裏。伊利亞特站在那束光芒裏,不讚同的衝我搖頭:“辛迪,別讓我的犧牲失去價值。”我噗的笑出來,然後大笑不止,忽然之間,所有的迷茫頃刻不見了,就這麽簡單輕易的消失了,從死胡同裏鑽出來了,象剛剛經曆的隻是一樁不起眼的小事,過去了,便算了,沒什麽大不了,讓生活繼續,因為,每一天都是嶄新的人生!啊,我竟然被一道渺小的傷疤打敗,忘記了生命之重!
我急忙爬上岸。雷斯特夫人拿毯子包著我,把我按在注滿熱水的浴缸裏,絮絮叨叨的埋怨:“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孩子一樣毛糙。”我咯咯笑。雷斯特夫人又讓我裹著毯子在火爐邊烤了好一陣,確認我沒有得上感冒,這才放心。
我搬了個手風琴坐在庭院裏。冬天已經快過去了,風從南方帶來春天溫暖的濕氣,吹在身上非常舒服,我仿佛坐在家鄉的海風裏。於是我拉起琴大聲唱歌。
如果你往你的靈魂深處尋找
你所了解的悲傷
將會消散
然後有一位英雄走來
充滿力量
把你的恐懼甩到一旁
……
侍衛們站在旁邊熱烈鼓掌。“李女士,您有夜鶯般美麗的歌喉!”他們驚歎說,問道:“這是您曾經在選美大賽中唱的那首歌,據說是奧古斯塔王子寫的,是嗎?”
這首歌從選美大賽後已經開始在朱庇特流行起來,傳唱很廣。
“我怎麽聽著調子有些不一樣?”一位侍衛耳朵很靈,疑惑問。
我笑答:“因為我在隨心所欲的唱。”所以,這是屬於我自己的歌,“我是英雄!”我大聲說。即使不是也不要緊,隻要更勇敢些就好啦,作自己的英雄!於是,我摘掉覆蓋在臉上的麵紗。
“我的臉真的很可怕很難看嗎?”我很認真的問侍衛們,“請告訴我實話。”
侍衛們聞言都笑起來:“女士,這真不算什麽,我們見過許多比這更糟糕的傷疤。”他們都是百戰老兵了,哪會在意我這點小傷。
我噗嗤笑出來,又問:“但普通人看到我的臉會覺得不舒服吧?”
一位侍衛便很仔細看了看我的臉:“可是我仍然覺得您很美,更美了!隻要看著您,就心裏充滿鬥誌。”
原來一直是我在庸人自擾。
不過,雷斯特夫人對美的觀點很不一樣。她說:“您現在應該更加注意身材,如果您能不再舞刀弄劍,把胳膊和腿上的肌肉變得柔軟,那樣才叫美人,王子在床上一定會更愉悅。”
可可聞言噗嗤狂笑出來,叫道:“辛迪,你已經很久沒練劍了,明天早上我們一起鍛煉吧?”
自從在密道裏受傷後,我就再沒有晨練過。我連忙點頭說好。於是,雷斯特夫人對醜女徹底絕望了。
第二天早上,我鍛煉過身體,吃過早飯,坐車上學去了。我沒有戴麵紗,以後也不再戴了。我的靈魂並不醜陋,也不再卑微。沒有了美麗的外表,人們所看到的我將會是最真實的我,如果現在有人看著我而不覺得醜陋,尊敬我,喜愛我,那麽,他的感情才是最珍貴的,值得我用一生追求他。奧古斯塔的情感裏缺少這種尊重。
這學期我缺了太多課,再次回到校園,看到教學樓和同學們,竟然感覺有些陌生。不過,好在同學們都對我很熱情,他們體貼的不詢問我臉上的傷疤。舒馬赫院長和許多人聞訊,專門跑到教室外麵透過窗戶縫偷看我現在的模樣。
我的女mì shū羅琳xiǎo jiě送給我一瓶藥膏,說:“你別嫌棄這東西的來源。妓院裏的女人在男人手裏受傷後都用這個治療傷疤,效果很好,你試試看。”我感激的接過來,雖然我知道自己的疤不可能消除。
我重新出現在公眾麵前,立刻驚動了各方,自從國慶節閱兵後,我再也沒在公眾場合出現過,以至於有謠傳說我已經被皇帝陛下秘密-處死,現在突然蹦出來,嚇了大家一跳。結果,有些小報猜測說我臉上的傷是皇帝給我的懲罰,為了斷掉我的王妃之路。於是,民眾們開始打抱不平,認為女人的美不在臉上,而在於心靈,希望王子好好考慮,還有些人專門跑到溫泉宮外麵上書。
萊因哈特聞訊立刻跑到學校裏來,責備道:“即使你已經和王子無關,上學前也應該事先通知宮裏做好應付媒體的準備。王子很惱火,他……”,萊因哈特話沒有說完,望著我突然怔住了,“你沒有戴麵紗!”
“是的。”我聳聳肩,“戴上麵紗不會讓人覺得我變美,摘掉也不會讓我覺得自己更醜。我想我不需要戴它。”
“辛迪,”萊因哈特重重吸了一下鼻子,飛快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滴液體順著指縫間流淌出來。“噢,請原諒,我尊貴的女士,我實在太高興了!您是我見過的最勇敢、最美麗的女性。”
我想,他把那幅畫掛在我的大廳裏,就是在鼓勵我走出陰暗的自我。他一直都在用各種方法支持著我。“萊因哈特,我非常、非常喜歡你的畫!”我動情說。
“這是我的榮幸。”然後,他竟然直接走掉了,以同手同腳的奇怪姿勢,忘了來意,忘了傳達王子對我的訓斥,忘了說再見。
我繼續上學。對未來,我已有了決定。
幾天以後,那是一個黃昏。我從學校裏走出來。幾輛黑色的車子停在學校門口,來往的學生和教師們在穿黑色軍裝的宮廷侍衛指引下紛紛繞行。太陽的餘暉斜斜照射過來,王子站在車外麵,穿著一身奢華的軍禮服,全身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中,閃耀發光!那種英偉、輝煌的畫卷美,幾乎刺瞎我的眼睛。
他大概已經站在校門口等了很久,指尖夾著半根香煙,似乎正在思考,我從來沒見他吸過煙。他遠遠一眼看到我,把煙遞給侍衛,筆直向我走過來。他走路的步子很大,很穩,帶著力量,毅然決斷,與他的個性一樣吸引人。
他站到我身前,沒有說話,望著我,仿佛望著一道雨後彩虹。然後,他伸手取下臉上的miàn jù,無視正在大量圍觀的學生和行人。
他喑啞問:“你還愛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