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瞎說，陛下這次見你是想拉攏你。如今的縉雲，處境不妙。”蕭過滿眼含著笑。

    卿華撐起身子“想拉攏我？可沒那麽容易。”

    屋內，透了一股子藥味兒。

    皇帝艱難的咳嗽，臉漲得通紅，待他自己緩過來，向進門後一直離他半間屋子的卿華招招手，“你怕朕？”

    “怕？”卿華走進了些，自己端了張凳子“倒是不怕，隻是覺得你很麻煩。”

    “沒錯，我確實很麻煩。”皇帝扯出幾分笑意“說說吧，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蕭過應該已經說了”卿華坐著一動不動，敷衍得很露骨。

    “他說的，不完全是。”皇帝搖頭。

    “那好，反正都是陛下的兒子，陛下也應該知道，”卿華現在是完全厭煩這種叫皇子的生物“您的二兒子，也就是二皇子殿下，先是勾結侯公公刺傷您，見您沒死，又派出江湖高手。再是您的三兒子，在與一眾公子哥遊湖的時候，被人摁在了水裏，不過可惜沒死，被我的暗衛救了。您的四皇子帶美人策馬奔騰，結果連美人帶自個兒一起摔了下來，臣女暗衛有限，隻救下您的皇子殿下，至於那美人，嘖嘖，真是慘不忍睹，聽說您的四兒子經曆那場景後，到現在連後院都沒進過。最後便是您的五皇子，您應該知道他和蘇皖之事。丞相大人倒是好手段，護得他侄子密不透風。可憐了蘇皖，短短幾日，受了七場刺殺。”

    皇帝在卿華說道一半時，就閉上了眼睛。“還有嗎？”

    卿華半挑眉“您還要聽？”

    皇帝道“聽。”不愧坐了皇位幾十年，出了聲音沙啞寫，幾乎看不出異樣。

    卿華點了點頭，正經了些“四皇子是二皇子動的手，三皇子是四皇子動的手，蘇皖之事，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有功勞。”卿華的眸子暗了暗“要是我，也一定不會放過蘇皖，相對於刺殺五皇子冒的風險，殺一個文狀元就顯得微不足道。要是蘇皖死，這效果，說不定比直接殺五皇子還要好。”

    皇帝的眸子一直沒有掙開。隻有睫毛有些顫動。

    卿華好心解釋“您這幾個皇子可是誰都沒打算放過誰。除了五皇子被丞相困住，其他三位誰都沒落個幹淨。”卿華又看了口氣“要不陛下您再生個兒子好好培養，說實話，您這四個兒子加起來連青霄太子都比不上。這縉雲日後…”

    孟笠冬，那個世人眼中徒有其表，遲早被廢的太子。

    卿華這句話是實話，孟笠冬此人深不可測，絕對一大勁敵。但耐不住這皇帝並不知曉，被卿華這句話氣狠了，一口氣沒順過來，氣得直哆嗦。

    “朕還有個兒子”皇帝幽幽道。

    “您可不止一個兒子，未成年的可好幾個呢。”卿華打斷。

    “不！”皇帝眼神越發幽深，甚至充滿了父愛“他今年二十三。”

    卿華眼神突然一涼。

    皇帝一個人自言自語似得“他出世的時候，朕當真是欣喜若狂。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卿華嘲諷道“可惜，你在他出世的第一日殺了他娘，第二日殺了他。”

    皇帝望著床頂“是啊，朕殺了他母子二人。可朕有什麽辦法，她們背後的龍家，朕不敢賭。為了縉雲百年安好，朕隻能忍痛。”

    卿華心中氣極，粉拳緊握“你狠心在先，你覺得如今的龍家還會你所願嗎？還會像當初姑姑那般，相信你所謂的鬼話嗎？”

    皇帝回憶當初，恍若昨日“八年前，你與蕭過偷聽朕與柔兒談話，被逐出帝都。朕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因果循環，真是報應，朕還記得，因為此事，過兒數年不曾看過朕一眼，直到你回來。”

    卿華漸漸平複，平靜的看著垂朽的皇帝“原來，這些事兒你都記得。”

    皇帝擺擺手“記得，都記得，怎麽會不記得。你是龍家長女，繼承龍家家主之位。朕曾經那樣對你姑姑，這些談話若是被你記住，隻會對縉雲皇室不利。朕當時是想殺了你。”

    卿華笑道“那我該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皇帝繼續道“是你妹妹孤身來見朕。”

    “卿月？”中間還有這茬，卿華的確不知。從皇宮回到龍家，以為自己知曉皇室秘聞，必命不久矣。那時自己和卿月不像現在這般麵和心離，二人無話不談，自己不僅將內心所想告訴卿月，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得告訴她，日後好好孝敬父親。

    “八年前的卿月，才六歲。朕如今還記得，那麽小個小女娃，明明怕得要死，還強裝鎮定。她說，若朕要殺死你，就連她一起殺了，否則，有朝一日，她不會放過朕。她還說，若朕當真敢將你們二人殺了，龍家嫡女就斷了血脈，朕就要承受得起龍家的怒火。”皇帝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個稚嫩的卿月，是這個世上第一個威脅他的人。

    卿華狠狠咬了咬牙“所以你才放過我？”

    皇帝臉上帶了幾分笑意“雖說卿月年紀尚小，但她的話，說到了重點。自從你姑姑和朕的端仁接連喪命，龍家對朕極為不滿。所以，朕還當真不敢殺你。”

    卿華強迫自己從腦海中暫時剔除卿月幼小的模樣“你說那麽多，究竟是為什麽？”

    皇帝神情嚴肅了些“朕要你，在朕百年之後，繼續輔助新皇。”

    卿華輕笑“就憑你那幾個皇子。”

    皇帝道“是朕的皇子，但人選，你會滿意，也會心甘情願的輔助他。”

    卿華覺得定是皇帝腦子壞了，“你殺我姑姑，殺我剛出世的表哥，讓我父親夫妻分離，讓我和卿月自小沒有娘，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助你？”不欲與這個腦子有水的皇帝交流，卿華起身就走。

    “朕知道你娘的下落。”皇帝終出聲。

    卿華腳步一滯，轉身，雙手疊放腰間，福禮，標準貴女式笑容，紅唇親啟“多謝陛下，臣女不需要！”

    最後一縷衣擺消失的瞬間，皇帝再次閉上雙眼，長時間的談話，若不是他苦苦硬撐，早就體力不支“嬈兒，你看，你侄女和你當初一樣倔強。如果登上帝位的不是我，或許龍家早就撒手不管，哪裏有如今的縉雲。你瞧著吧，那個人一旦登上皇位，卿華她定會鼎力相助。”皇帝似乎又看到當年那個豔冠京華的女子，巧笑喚他夫君。

    數日平靜之後，皇帝在延壽宮召見恭親王、定親王、慶國公、明國公、愉遠侯、鎮南大將軍、六部尚書及龍家家主龍摯等諸位當朝權貴。

    一眾人等密會半個時辰方散。

    後，聖旨出。二皇子蕭涯為子不孝，為兄不仁，刺殺父皇，設計親弟，奪去皇子身份，貶為庶人，入宗人府思過。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同時封王，但唯三皇子得了端孝封號，入禮部執掌。二皇子之過與母無關，貴妃蔣氏管理後宮多年，勞苦功高，晉為皇貴妃，同副後之尊。玉嬪晉為玉貴妃，協助皇貴妃管理後宮庶務。婉淑妃與敏賢妃因昨日禦花園相處不睦，擾亂後宮秩序，婉淑妃降為婉嬪，敏賢妃降為敏嬪，以此為戒。

    聖旨一出，朝野嘩然。

    最有機會登上皇位的皇子，一日之間被貶為庶民，幽禁宗人府。一向母子相連的蔣氏卻位同副後。

    四皇子，五皇子尚屬正常，成年皇子封王，但兩位母妃降位又是哪般。後宮中的分位，除去犯過大錯，都是隻升不降。

    最讓人眼紅的無過於三皇子蕭典。母妃是後宮第二人，直升貴妃。自己是唯一一個有封號的皇子。當初太子封號端仁，今蕭典封為端孝。端是嫡子才有的封字，兼當今陛下提倡孝賢。端孝，這封號不可謂不高。

    卿華自從與皇帝談話後，心中一直不平靜，直到這道聖旨下來。不同於眾人對蕭典的眼紅，卿華深知，蕭典不可能是那個人，否則，皇帝不會說出下任帝王會讓她心甘情願輔佐的話。

    所以，蕭典是個靶子。

    翠幕耳語“龍大人說皇上召見後，諸位大臣在宮中喝個幾個時辰的茶，並未商討任何事，連皇上的麵兒都沒見過。”

    卿華揮手，翠幕退下。

    所以這道聖旨是皇帝一個人的主意。

    卿華深覺，自從皇帝遇刺，這個世界就讓她越發看不懂，甚至懷疑自己的智商。皇帝老兒說她會心甘情願的輔助，這壓根就是個笑話，就算算上所有未成年皇子，沒有哪個能達到她的要求。

    若說是蕭過，隻是蕭過是親王之子，並不是皇子。卿華不認為皇帝有那樣的覺悟，舉賢讓能。

    事實上，皇帝確實沒有那樣的覺悟，他考慮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的血脈。

    一頂小青轎，低調穿過大嚴城青石板鋪就的大街，細細密密下著小雨，街道兩旁稀稀拉拉幾個行人。四個轎夫青麻布衣，被雨水浸濕，步伐矯健，黑色布鞋，細看，四人布鞋沒有一滴雨點，也絲毫沒有沾到地上水漬。小轎旁一個白衣侍女，眉目清秀，舉一把油紙傘，跟著小轎，不緊不慢。

    四個轎夫一個侍女，一頂青色小轎，硬生生拚湊成一幅極其典雅的水墨畫，見之忘俗，路人皆下意識看上幾眼，待小轎行過，路人恍然一醒，早已記不得先前所見，續行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