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難測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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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難測是人心

    “好啊,搜。”衛尋笑眯眯放下手中茶盞,懶洋洋往座椅裏又靠了靠,從盤子裏挑出一些糕點來,尤為嫌棄的吩咐身側人,“你去哪兒去?回來!瞧清楚了,這些糕點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去,給我換新的。”

    他身邊臨時跟隨而來的那個侍衛長戰戰兢兢看了眼被挑出來擺在桌上的糕點,思量著到底是該先去搜人還是先去換糕點,這些大佬的心思難猜啊難猜,傳說裏衛家這位青年相爺風度翩翩溫文爾雅,人前笑臉相迎從未擺過臉色,宮裏幾次遠遠瞧見都是人畜無害模樣,今日聽見這差事才求爺爺告奶奶,狠狠心塞了兩個月的俸祿,得以立在這樣的人物身邊,未曾想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當真沒錯,用在這位身上也是如履薄冰,幾番思量隻在腦中一瞬而過,衛尋已經皺起眉頭看過去,“聾的?”

    “我……我這就去!”侍衛長一頓點頭,徒手抓起糕點背在身後,低低吩咐士兵:“你們,分成八組,全城搜捕玉慎兒!”

    剛吩咐完,衛尋又衝他招手,細長上挑的眸子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問:“瞎的?”

    侍衛長一愣,不明所以的眨巴著眼睛,衛尋摸摸下巴,“哦,傻的。”

    “啊?”侍衛長下意識發出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旋即意識到逾了矩,匆忙垂頭。

    衛尋努努嘴,“沒看見下麵那麽多百姓?還不趕快先派人驅散安頓這些百姓?”

    這位後知後覺的侍衛長終於明白了衛大佬的意思,遠遠打發了幾隊人去全城各大酒樓、糕點鋪子尋好吃的糕點去了,剩下的統統留在衿微台下,驅散著仍然聚在那裏等著後續且低聲八卦的老百姓們,他們不拔刀,也不吆喝,一個個仿著酒樓裏肩上掛著條白抹布的小二,弓著身抬著手作請姿,弄得百姓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個個像大老爺一般腆著肚子踱著步子笑眯眯,也有惶恐不已的,和士兵相對躬身,就差麵對麵跪地交拜了。

    衿微台下的場麵顯得著實滑稽。

    衛尋摸著眉頭看似不經意的轉到意圖遁走的法師麵前,“法師不隨本相進宮去回稟嗎?”

    法師看著衛尋,默了一會兒子,藏在麵具下的臉叫人看不清情緒,他很好脾氣的彎腰抱拳,“但聽衛相吩咐。”

    衿微台上的較量算是告一段落。

    可玉幼清的突然失蹤為這件鬧劇又增添了一抹奇異的色彩。有人說她是妖女,也有人說著法師會妖術,然後有人立即提出異議,如果那法師會妖術,何不直接殺了玉幼清,為什麽還要辛辛苦苦將她變走?

    “坐實她是妖女的身份唄。”路過的一輛馬車內,一個姑娘突然探出頭來摻和了這麽一句,眾人恍然,那玉慎兒就不是妖女了。

    城南某條小巷子裏,紛紛被驅趕回家的百姓們激烈的討論著該如何救玉慎兒。有人眼尖的發現巷子裏突然多出來一匹馬。

    “看!那馬上好像有人!”一個孩子尖叫一聲,不等家長反應過來攔住,已經當先奔到那馬兒旁邊,他低著頭去看趴在馬上的人,待看清楚人臉後,立即高呼:“娘!娘你快來!快來,是玉小姐!”說著,伸手去拉玉幼清。

    眾人一聽,著急忙慌的一溜煙兒跑過去,漢子們自發圍成一個圈兒,將玉幼清和那匹馬圍在中間,警惕的看著四周望風。

    帶著孩子的女人們捂住自家孩子的嘴,悄悄教育他們千萬不能將此事透露出去,沒有孩子的女人們手忙腳亂的把玉幼清從馬背上弄下來,七嘴八舌的商量著該將她怎麽辦。

    “都別說了!”聽見聲響,一個女子牽著孩子打開自家院門,“送到我家來吧。”她麵色蠟黃得難看,泛紅的眼圈裏透著徹骨的痛,她看看人群中昏迷不醒的玉幼清,摟緊了身邊的孩子,又重複了一句:“把她送到我家來吧。”

    眾人瞠目,繼而麵色裏都有些為難。她家漢子今天突然走了,一個家裏的主心骨驟然間被抽了去,剩下老人、小孩和女人,男人的後事還不知如何操辦,一家人今後的生計不知如何維持,貴兒他娘如今卻仍要執意收留玉幼清,眾人心中都有些不忍,久久沒有動作。

    “貴兒他娘……”人群中一個婦人不忍開口,卻被貴兒他娘打斷,她垂下眼,“玉小姐是我們大家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我、貴兒、你們都不能好好站在這裏。”她歎一口氣,透出幾分悲痛,“貴兒他爹……走了,若有官爺們尋到這兒來,會嫌我這地兒晦氣,也就不進來搜了,玉小姐也好躲藏。”說著,她親自走過去,默不作聲的接過玉幼清,眾人拗不過她,隻得幫著她一起安頓玉幼清。

    遠遠的巷口,一個小娃娃的聲音脆生生響起,他問身邊人,“娘,為什麽不把姨姨帶回家?為什麽要把姨姨送到這裏?”

    身邊女子慈愛的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目光徘徊在玉幼清的身上,“方覺,你要記住,做任何事,必不可少的就是人心。少了人心,你會一敗塗地。”

    納蘭方覺似懂非懂點點頭,覺著自己喜歡玉幼清是因為,她和娘在某些地方很像。

    巷子裏,眾人你抬一下我扶一下,晃晃悠悠中玉幼清神智逐漸清明,迷迷糊糊中似有無數雙手托著自己,依稀猶在火場正中,那無數雙手仿佛來自地獄,黑暗中烈火的火舌猶如那些手,不斷伸向自己,灼熱而可怖,她本能的瑟縮成一團,抗拒著外界的一切。

    烈火的灼熱似乎在消退,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周圍,陷入的卻是無盡的黑暗,身體忽然靠到實質,她有些貪涼的靠過去,然後聽見朦朧而遙遠的深深呼喚。

    “玉小姐!玉小姐?”

    那一聲聲喚將她逐漸拉回現實,她驟然睜眼,刹那間本能後退,撞上硬冷的牆壁,入眼的景象卻讓她傻住了。

    一張張粗糙、曆經風霜而帶點驚喜笑意的麵龐圍繞著她,她們似乎也有些傻住了,然而下一秒,這些曆經生活的女人們突然變得對生活一竅不通起來,像是一群沒頭蒼蠅一般在這狹小的屋子裏亂轉,有人拎起桌上的茶壺,卻發現沒水,立即跑出去要燒水,又跟了幾個出去幫忙劈柴燒火的,有人抓起掛在牆上的布巾看了一眼,嚷嚷著要去街上買條新的來,有人忙著跑回家去拿吃食,有人空轉了幾圈卻發現根本不知道該幹些什麽。

    貴兒他娘感激的看著這一大群在這裏幫忙的婦人們,頓了一會兒,推搡著她們往外走,“王嬸幫著俺娘燒水去了,張嬸上街了,一會兒等她回來我再告訴她要買些啥,你們呀就都回去吧,都堵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添亂,一會兒官兵來了,不是告訴他們玉小姐在我這兒嗎?回去吧,回去吧。”貴兒他娘站在門口向著婦人們揮揮手,婦人們欲言又止,貴兒他娘露出個讓大家安心的笑容,大家這才都散了。

    貴兒他娘關上門,麵上笑意淡了些,她眸色黯淡,看向玉幼清時又勉強笑起來,靦腆的輕輕道:“玉小姐,我這兒簡陋,委屈您先住一陣子,外頭官兵正在搜捕您呢,您在我這兒,他們想不到的。”

    這麽一會兒子,玉幼清已經轉過彎來。在火場時,火勢太烈,她深諳濃煙易令人窒息的道理,迅速趴下身體,也正是這一舉動讓她躲過了法師那一記殺招。後來她昏過去之前,依稀記得有人救了她,可到底是誰無從得知,醒來之後就到了這裏。她看著麵前略帶歉意的婦人,她認識她,那個死去的漢子的老婆。玉幼清搖搖頭,指指脖子,示意嗓子幹澀說不出話來。

    貴兒他娘立刻解釋:“水已經在燒了,馬上就好。”她又匆匆走到床尾一個小木櫃子前,在裏頭翻翻找找許久,才翻出一套粗布衣裳,衣裳很舊,泛著漿洗的白,卻很幹淨。她猶豫著遞到玉幼清麵前,“玉小姐,這是我出嫁時穿的,隻穿過一次!洗的很幹淨!您……您不要嫌棄。”

    玉幼清含笑接過來,拉過貴兒他娘的手,在她手心寫到“很好了,謝謝”,貴兒他娘一直等到玉幼清寫完,才靦腆的收回手,有點慚愧的道:“我不識字。”

    玉幼清一愣,忙舉舉手中的衣裳,放在心口,向貴兒他娘點點頭。貴兒他娘笑笑,“您真好。”

    玉幼清鼻頭一酸,到這異世兩月餘,真正令她心頭暖意融融的,竟是這群生活最底層的無知婦孺們。她們樸素,或許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也會因著自家得了些好的就與大家分享。她們卑微,害怕她這樣的貴族小姐住不慣而道歉,害怕她這樣的貴族小姐用不慣而去買新的,害怕她這樣的貴族小姐穿不慣卻隻能拿出最好的。然而,她們最真實最可愛,拿自己的心待人處事,喜歡便是喜歡,生氣絕不會假裝開心,她們鮮明,一樣活得有血有肉,半分都不比活在述京中心的那些貴族差。她們隻是忘了,她們和她一樣,是一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