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千鈞一發
字數:11701 加入書籤
朗月清風下,衛尋揀了門前廊下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手一招,撚住柔軟枝條上一株長得正盛的綠芽,目光卻不知正看向何處。
連近在咫尺的腳步聲,亦未發覺。
“衛相。”來人垂目,盯著身前地麵一尺三寸,一身黑衣緊塑著利落的身形。
話音落了許久,衛尋卻遲遲不語,指尖從綠芽上拂過,又反複摩挲著下頜耳後的位置,緩緩抬起頭,月色染上他麵無表情的臉,映得他的眸子愈發冷峻。
良久,低沉微啞的聲色低低而起,“何事,擾我清靜。”聽來頗有些不耐。
來人依舊恭敬,語氣卻淡漠,“皇後提醒衛相,勿忘她的叮囑教誨。”
衛尋目色刹那鋒利,斜斜凝定在身後那個身影,卻到底沒有做出什麽來,他輕輕閉上眸子,放緩呼吸,“姑姑要找的人,與房裏那位有著脫不開的幹係。她快死了,姑姑要找的人,也就會來了。”
“那便靜候衛相佳音。”語罷,身形一晃不見。
吹起衛尋耳後幾簇碎發,便如一陣風過罷了。
他還來不及過問京中……事宜啊。
罷。
京中,已開始亂了吧。
皇帝此刻正為處理雨後災情而焦頭爛額,襄王薨逝卻秘而不宣,京中主事者的眸子落在別處。丞相衛尋久不上朝參政,掌管最大軍權的陸家也失去了帝心,帶兵遠離帝京。那些底下蠢蠢欲動的小作為,便可肆無忌憚的滲透、攀爬。
最大的變數,恐怕就是燕回了。
皇帝準他回呼隴草原,卻並未再要求草原送幼小王子進京,各國質子看在眼裏,各臣國看在眼裏,難免要有芥蒂。
而燕回這頭終究說不清是貓還是狼,養得熟養不熟,呼隴草原內部一場亂後,述京大約剛過了一場大洗,納蘭容棤不得喘息,就要再去應付外患,做皇帝可真夠累的。
其實,與他無關。
他那個狠辣冷血的表弟納蘭錦彥怎麽肯放過機會,沒到手裏的帝位,在他眼裏,都不是他的。是不是衛家的天下,他從不關心,隻是……迷迷糊糊過了這十幾二十年,看清為何而活,竟是因著一個奇特的小姑娘。
他不自覺的低低笑了笑,這個姑娘,戴著大齊第一淑女的名頭,原以為又是名門閨秀的模樣,未曾想卻是如此放肆,又如此通透。
“公子,洗把臉吧。”
衛尋心一驚,竟是想的入了神,他皺眉回頭。
內在一身白色褻衣外套了同色外袍,微微敞著,隨清風一蕩一蕩的飄著。她端著一個銅盆,盆內還冒著熱氣,黑色發絲垂下來,幾縷飄進盆內。
衛尋的目光從盆內的發絲移到她不施粉黛的素容上,又落進她空洞無神的一雙眸子裏,隻覺著這一雙眸子若是看得見,定是靈動的。
“公子,夜了,早些歇息吧,這水還熱著。”久久未聽到衛尋有所動作,內在把手裏的盆又往前遞了遞。
“不必。”衛尋起身,理理衣袍,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路過內在身側時,她忽然側身擋了一擋,“公子,將臉洗幹淨了,入睡時也好受些。”
衛尋停下,側首看著毫無表情的她,眉間擰起一絲殺氣,“你說什麽?”
內在展顏一笑,往後退了一步,“公子若是嫌棄內在,客棧廚房還燒著不少熱水,公子可自行前去。我隻是覺得公子和小姐都是貴人,舟車勞頓,又快入夏,晚間總要清爽些入睡的。”頓了頓,她又添上一句,“那水是擁蕊姐姐燒的。”
“我是問,你說什麽?”衛尋逼近內在,揮手打翻了她手中銅盆,銅盆當啷一聲落地,灑出的熱水潑了兩人半身。
內在驚了一驚,下意識退出一步,後頭恰是台階,她一腳踏空,慌亂間手在空中胡亂抓著,眼見得衛尋一截衣袖擦過她的掌心,衛尋向後一拂,內在頓時抓了個空,一屁股摔在青石板地上,摔得狠了,腰和頭又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腦中一片空白,躺在地上半晌,方才緩過來,忍著滿身的疼痛一點點爬起來,爬到一半,才想起她躺在地上的時候,似乎衛尋的腳步聲就遠了。她微微歎了一口氣,摸索著地麵,又花了很久才摸到掉在地上的銅盆,立在玉幼清門前,站了一會兒,才轉身慢慢離開。
半刻鍾後,內在重又轉回玉幼清門前。
月過中天,平靜如昔的小棧內,綠園樹梢枝頭包裹著微張的花骨朵,挺直身板的青青小草和終於安靜下來打探四周的夜梟,也慢慢睡去。
驀然一聲響,驚醒了剛哄兩個娃娃睡去,自己才淺淺入眠的擁蕊。
她在一片漆黑的屋中張開雙眸,片刻迷蒙後,當先翻身看了眼身側床內的納蘭方覺和納蘭連城,納蘭連城翻了個身,小手輕輕搭在納蘭方覺腰間,將弟弟攬在懷裏。
擁蕊笑了笑,替兩個孩子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貓著身子下了床,未來得及穿上鞋,屋外又是一聲響,她皺著眉,踮著腳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
一雙手猛然攀上門沿,駭得擁蕊向後便退,菁菁捂住險些驚叫出聲的嘴。
“姐姐,姐姐?”門外聲音急切慌張。
屋門被那雙手拉開小半,微弱月光淡淡灑在屋外那人的半邊臉上,擁蕊探頭,這才看清來人,訝然迎上去。
“內在?”她扶起半蹲在地的內在,回頭看了眼床上忽然翻身的納蘭連城,拉著內在走到屋外,細心關上屋門,“內在,怎麽了?”
“姐姐快去看看姑娘!”內在抓著擁蕊的手站起,神色慌張,瞧得擁蕊心中也是一陣的緊,她扶起內在,“小姐怎麽了?”
內在腳一軟,險些又跌倒在地,“方才跑過來時崴了腳,姐姐別管我,先…快去…去瞧瞧姑娘。”
擁蕊看了內在一眼,思忖片刻,似乎在猶豫什麽,“那…我去找公子幫忙。”
“別!”內在急急拉住擁蕊的手,擁蕊疑惑回頭,內在垂下眸子,收回了手,小聲道:“別…姑娘她…她…”
“到底如何?”擁蕊低頭去看內在的臉色,心中漸漸起了急。
“不能讓公子瞧見的。”憋了半晌,內在才輕若蚊吟的憋出了這麽一句。
擁蕊心中著實起疑,隨口吩咐:“我知道了,我去瞧著姑娘,你今夜就宿在我房裏罷,小郡王和小郡主夜裏若是醒來,找不見人要哭的。”言罷,快步朝著玉幼清的房間走去。
內在仍是垂著頭的姿勢,似乎是因著眼疾,反應有些許的慢,她立了會兒子,才慢吞吞轉身,摸索到牆壁,一點點往屋門處走。
跨過屋門時,她細心的關上了屋門,又拴上了門閂,才轉了個身。
未點燭的屋內,僅餘床榻旁透過微黃窗紙灑下的月光。
對內在而言,沒什麽兩樣。
她立在屋中,雙手拘著湊在唇邊,一聲細微的低吟緩而穩的響起。說是低吟,若非仔細聽來,也是難以發現的。
這一聲低吟並未持續很久,內在轉了個方向,準確無誤的朝著床榻走去。
一、二、三……
內在心中默數,精準的停在了床塌前,微微俯身。
納蘭方覺哼哼著翻身抱住姐姐,睡夢中的納蘭連城不自知的一腳蹬開弟弟。
擁蕊本睡在這床塌最外頭,護著兩姐弟。沒了她,納蘭連城這一蹬,反而將自己蹬得往床塌外頭轉了半圈,她自個兒又挪了挪,伸展著小小的腿腳,小半邊都露在了床塌邊緣。
內在往後退了半步,攏起手。
月色忽然就淡了,窗外月兒似乎是被飄過的雲層漸漸遮住。房內忽然就暗了暗,原本依稀能瞧見的輪廓,此刻亦隱在了夜幕下。
睡得正香的皇朝兩條血脈,床榻前矮身攏手、不明身世的街邊孤女。
掩過窗棱,掩過長廊,掩過滑下雨水的綠葉,掩過屋頂忽然撲棱翅膀飛起的夜梟。
垂下的襟袖微微飄動,屋門拴著門閂,窗戶關的嚴實,房內卻微不可察的掠過一絲微風,落在她耳邊,發絲擦過她鼻尖,她驀然頓住手上動作,警覺的微微側耳。
踏、踏、踏。
腳步聲…
屋內的腳步聲!
內在心中一緊,本能的向床榻靠了靠。
屋內燭光亮起,所有的一切刹那一覽無遺。
衛尋盯著怒火從眸中燃起的擁蕊,她幾步走到內在身側,將內在的動作都看在眼裏。他似乎了然,冷笑著淡淡往一側走了走,好看清內在的姿勢。
內在仍立在床榻邊,微屈著膝,懷裏正托著嗦手指的納蘭連城,她似乎並未察覺到屋內的擁蕊和衛尋,隻慢慢的、穩穩的將睡著睡著險些滾到榻下的納蘭連城小心翼翼抱起,似乎是怕碰到納蘭方覺,踟躕著未將納蘭連城放下。
擁蕊想要幫忙,卻被衛尋一個手勢攔下。他目光始終落在內在托著納蘭連城的手上,那個位置,無論是他還是擁蕊,都看不清她手中到底有什麽。
內在頓了頓,將納蘭連城豎著抱起,連城被搗鼓著似乎有些醒了,輕輕不滿的哼了兩聲,內在立即停下手中動作,等了半晌,才又慢慢讓連城趴在自己肩頭,騰出一隻手來摸索著床榻,直到感覺到床榻上的位置足夠納蘭連城躺下,才輕柔的掀開薄毯,小心翼翼放下納蘭連城。
將納蘭連城安置妥當後,她又將床上本來擁蕊枕的枕頭擺在了兩個孩子中間,然後自己靠著床邊,坐在了腳踏上,一手扶著納蘭連城的背,一手枕著自己的腦袋,以一種極不舒服的動作,合眼睡了。
她手中什麽都沒有。
“公子,請公子不要無端猜測他人。”擁蕊走下長廊台階,低聲毫不客氣的對著衛尋道。
衛尋挑眉,他抱胸靠著廊柱,“有時候眼見的未必也就是真的。”他有些心不在焉,腦中盡是方才內在一舉一動,一絲一絲細微的動作剝離開來,他似乎也並未找出任何破綻,然多年朝中摸爬滾打,多少波譎雲詭他未曾見過?這個年紀尚小的孤女,不賣慘,反而在玉幼清麵前擺一副孤傲模樣,直覺告訴他,不對勁。而他的直覺,從未有錯。
擁蕊最瞧不得衛尋盯著楚雲起的那張臉,擺出一副高高在上模樣,氣上心頭,指著屋子方向,“那公子說說,內在到底對郡主做了什麽?”她放下手,語氣漠然,“莫不是公子騙人騙得多了,所以才看人人都不順眼。”
衛尋並不理會擁蕊,自顧往玉幼清的屋子方向走去,邊走邊道:“你好好想想她何故要將你支走,此女留不得,明日一早打發她走。”末了,覺著擁蕊並不會依照他的囑咐做事,又加了一句,“明日啟程,我若再看到她,殺無赦。”
擁蕊瞳孔猛地一顫,“你!”
==
“燕回哥哥,求你!別吹了!別吹了!”厙靜姝拉著燕回衣袖苦苦哀求,見燕回無動於衷,急得去搶燕回手中的馭獸笛。
陸薄立在船邊,看看燕回,回頭時他嫣紅色衣袖從眼前拂過,岸邊笛聲戛然而止。
燕回震驚之下,來不及去看船上那用壺蓋射掉他手中馭獸笛的人,隻反應迅速的蹲下身去撿,卻有一雙手更快的從他眼前掠過,唰一下搶走了落在草地上的馭獸笛。
燕回驚怒站起,“小姝,拿來!”
厙靜姝連退幾步,將馭獸笛王胸前懷裏一揣,搖頭不語。
這方僵持不下,船上也有不解。
陸薄不明所以的蹬蹬蹬湊到紅衣青年麵前,也不再顧及他的忌諱,皺眉問:“你這是做什麽?真要將我們一船人都置於險境?”
青年抬起手,嫣紅衣袖掩住鼻頭,“救我們,搭進草原一條未來的惡狼,你自己算算這筆買賣合算否?”
“什麽意思?”陸薄邊留心船邊情況,邊問。
青年努努嘴,“那小丫頭年紀小,卻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主,就沒想過給我們留退路。燕回這是被逼到絕境了,你看那丫頭的反應,這救我們的法子,未必是什麽好法子。”
陸薄聽他解釋,心中雖明白了些,卻也急於讓一船的雪狐衛和塵網脫困,當下擼起袖子,扒上船欄。
“你幹什麽?”
“我試試能不能過去。”
紅衣青年一時語塞,伸不出手去攔滿身血汙的陸薄,抬腳就踹在陸薄腰間,將陸薄踹的一個趔趄,“當心變成人肉活靶。”說罷,隨手撿了腳邊一柄大刀,砍了屍體一截斷肢,直直上拋,那高度,絕頂的輕功高手,不借力,亦無法達到。
陸薄盯著那截斷肢,猛然一條黑影追光逐電般瞬間而至,夜幕裏半空中隻瞧得見雪亮一閃而逝,陸薄愣怔在原地,心有餘悸的摸摸胸口,“那……那到底,什麽東西?有翅膀?”
他回頭,卻見紅衣青年月色下流光溢彩的眸子裏顯出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雪狐衛先前根本不知塵網的存在,陸薄自然不知他眸中顯出如此光彩到底是個什麽兆頭。
青年微眯雙眸,如果沒有看錯,如果沒有猜錯,他應該有了法子。
“陸薄,繼續去扔屍體,都切碎了扔,扔得越遠越好,能引走一條怪魚是一條。”他話說完,不作停留,繞著船欄細細觀察了四周。
燕回他們那一邊靠近主城區,岸邊空空蕩蕩,僅有一片草地。另一側雖地處偏僻,然因著此河與城外護城河相通,為防不測,也並未栽種林木,隻疏疏落落有幾棵野生矮樹。不過,這幾棵矮樹足以。
心中念頭轉過幾許,他衝著岸邊燕回喊道:“燕世子,這船撐不了一刻了,可否借我你一身功力一用?還有佳人手中紅綾。”
燕回還在想法子從厙靜姝手裏拿回馭獸笛,此刻聽船上人如此說,撞進那雙眸子時腦中一暈,他立時移開目光,示意厙靜姝將紅綾扔過去。
他將紅綾繞在手中,靠近船欄,眸色一厲,瞅準時機,紅綾甩出,再收回時,一條魚獸已被甩到甲板之上,周圍雪狐衛、塵網眾人微有失色,他將紅綾繞上同色衣袖,慢慢走上前去。
怪魚一落到甲板上,立即甩著尾巴亮出獠牙狂跳不止,竟一點一點挪到了那些死去難得草原倒黴蛋之中,如餓了幾日的乞兒瞧見大餐般,瘋狂的啃噬著那些屍體,速度之快駭人得很,幾乎是瞬間一條小腿便隻見白骨。
陸薄皺眉盯著那魚獸,“你要將這些怪魚都抓上來,再殺了?”
紅衣人不語,默然盯著還在跳動的魚獸,尾部已經開始泛白,身上魚鱗漸漸變得明顯,而跳動和啃噬的速度在漸漸慢下來。他看了片刻,瞧見一旁案幾上一壺茶水,端了就澆到那魚獸身上,泛白的魚鱗刹那晶瑩,魚獸略見僵硬的身子和肉眼可見慢下來的速度迅速再次得到了提升。
不消片刻,甲板上這條脫水的魚獸掙紮著最後跳動了幾下,齒縫中猶掛著幾絲血肉。
他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那抹弧度,如被幾縷碎雲遮去一角的月,皎皎,“狡狡”。
“這魚獸離不開水。”
“雪狐衛分出五人,分屍,扔入河中引開怪魚,再出十人,下到船艙,務必不能讓船沉下,擅射者,利用爪形勾抓地,盡力讓船靠近岸邊。”
“是!”
“燕世子,”他靠到船邊,笑道:“燕世子,再借你的小狼一用。”話音未落,手中紅綾已甩出,霍霍纏上厙靜姝的腰,他用力一拉,未及反應的厙靜姝已經騰身而起,小小身姿甫起,河中魚獸已爭相出水,恐後的朝著空中這鮮活血肉湧去。
厙靜姝大睜雙目,抬腳蹬回幾條,眼見其餘的就要咬上來,風中忽然咻咻連響,厙靜姝抬眸,正瞧見船上紅衣人身側一男子,正彎弓搭箭,五箭齊發,箭無虛發。
厙靜姝瞧得眼睛都直了,都說中原男子都是文弱書生,隻知道什麽之什麽也,日日享受高牆大院裏頭有人侍候的蛀蟲日子,怎麽也有如此擅射之人?
那一刻驚險萬分,其實不過一瞬,紅衣青年將猶自直著眼睛盯著弓箭的厙靜姝往甲板上一墩,撤下紅綾,順手扯過擦肩一雪狐衛手中的爪形勾,將厙靜姝的手在身前牢牢纏緊,勒得她痛呼出聲,她這才回過神,對著他怒目而視。
他巧笑嫣然,一把摟過厙靜姝的腰,打眼一看這頭還未長成的小倔狼,還真是不好看,瘦黑瘦黑的,皮膚粗糙,小鼻子小眼睛下一張相對大的嘴裏滿嘴胡話,不過勝在有靈氣,不似深閨小姐,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都拘著,活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拘著拘著,這靈氣也漸漸給拘沒了。
“呸!你放開我!別碰我!滾開!”厙靜姝扭著身子掙紮。
“噓……”厙靜姝越是掙紮,他便摟的越緊,“你現在可是我的人質,就像你的燕回哥哥一樣,要學乖些,否則難以明哲保身。人質有多重要,就要看你燕回哥哥的表現了。噓……你聽。”
厙靜姝瞪著他,慢慢安靜下來,耳邊是岸邊燕回的呼喚,她垂下眸子,整個人漸漸鬆軟下來。
紅衣人繞有興致的瞧著厙靜姝的反應,摟著她走到船邊,“燕世子,借她不過是為了解悶,還是要借你功力一用。”
燕回看看厙靜姝,對紅衣青年道:“你要做什麽?”
“借燕世子功力,助此船近岸。”
燕回皺眉。
趁著燕回考慮的這片刻,紅衣青年向厙靜姝伸手。
厙靜姝看看他的手,望進他眸子裏時,眉頭漸漸皺起來,眼中狐疑不決。
他勾唇一笑,“笛子。”
厙靜姝恍然,一挺還未發育完全的平胸,一臉料定他不敢探手而入的篤定,“你拿啊!”都說中原規矩大,沒有男人敢如此膽大妄為,才敢這般刁蠻作為,豈料他當真全無顧慮,探手入懷拿了馭獸笛扔給燕回。
厙靜姝一張小臉倏地紅透,又氣又惱,雖說……其實也並沒有觸碰到什麽不該碰的地方,她胸口起伏不定,越想愈發氣惱,抬腳朝著他的腳就狠狠踏了下去。
他早有預料,移腳的同時順便踢了一個小碟過來。
厙靜姝這一腳可半分力也沒省,一腳踏下去,腳底板頓時一陣生疼,疼得她彎下腰去,他順勢將她摟入懷裏,橫抱而起,晃著頭道:“嘖嘖嘖,太瘦了,一會兒船太晃,可別被晃下去。”
陸薄無奈瞧著他,已坦然接受了與這個男人身上氣質格格不入的無恥,命人扶了還未醒來的碧喬,安置入艙內。
岸邊,燕回接了馭獸笛,單手吹奏,另一隻手騰出來,一股無形的空氣選我漸漸在他掌心顯現,卷起地上碎草。
笛音低沉,沒有太多婉轉,聽來仿若地獄深淵怨鬼哀嚎,又如風卷黃沙而起的嗚咽,畫舫上所有人心中一時沉重,連紅衣青年都忍不住微微皺了眉,思緒忽然飄到了那一日,那一日夕陽下紅透的半邊天裏,滿是箭痕猩紅的殘敗城門上,唯有一麵黃底黑字的戰旗無風而舞,翻卷著發出悶悶的啪啪聲,孤獨而固執的守著,守著它原本的金色底麵,守著那一個永不變色的黑字。他或許忘了,也或許是不願記起,可當他細想著想要再一次去看清站在旗下的那個人時,那人的容顏卻再也清晰不起來了。
船身忽然猛烈一晃,懷中厙靜姝在尖叫,他終於從記憶裏回過神,腳下踉蹌幾步。自己將懷中厙靜姝摟的太緊,以至於她猛烈的掙紮拍打,他立刻感受到她的驚慌失措,抬頭望前。
畫舫靠岸已近,猶有二三丈的距離,可船身傾斜太過,眼前翻騰著的河水中無數魚獸呲出雪亮尖牙,甩尾雀躍的等待著獵物的自投羅網。
千鈞一發之際,他幾步立到最高點,沉住氣重重向下立定,船身隨即一震,傾斜的趨勢立緩,不過一瞬,河中魚獸在船底稍稍轉一轉遊一遊,河水翻騰裏,船身還在往下倒。
他方一站定,旋即回頭,甩出紅綾拋向岸邊的燕回,燕回接住紅綾,往自己腰上一纏,紅綾即刻緊繃,也不過是緩了船身傾斜下沉的趨勢,而燕回止不住向前,腳下蹭起的草皮,還在一點一點翻開。
萬分危急如此刻,他還不忘抬頭看一眼夜幕中的月。
今夜的月細的似要消失,一線皎白的光微微暈著如被墨染的天空。夜還深啊。
夜還深啊。
------題外話------
這麽久沒更新,我也挺委屈的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