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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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麵鬼猶豫了許久才飛下房梁,卻不敢靠近少年,隻遠遠躲在牆角,問道,“做什麽交易?”

    “憑你的道行,能弄死王象乾嗎?”有姝不答反問。

    籠罩在千麵鬼周身的黑霧開始翻湧,可見他心情很不平靜,吭哧了半晌才狼狽道,“我雖然戾氣極重,但王象乾卻上過戰場,當過將軍,屠戮過萬萬人,比我更為凶惡。我隻能跟著他,偶爾令他做個噩夢,若要殺他卻是不能。”

    有姝頷首,呢喃道,“都說鬼怕惡人,這話果然不假。難怪王象乾欠的債,那厲鬼不去找他討要,偏要纏著我。世人都愛捏軟柿子,連鬼也一樣。”話落,他咬破指尖,逼出一滴鮮血,繼續道,“我予你一滴血,你幫我殺了王象乾,這個交易幹不幹?”

    世外之人的血肉對鬼怪而言不啻於人參果,千麵鬼一聞到這股濃鬱的香味,周身戾氣就開始暴湧。一千個腦袋並未讓他變得聰明,反倒令他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他很快就把之前的慘狀忘到九霄雲外,張牙舞爪的撲上去。

    有姝抬起手,再次甩了一個巴掌。兩隻小鬼氣急,避開燃燒的紫色火焰,去啃噬千麵鬼的戾氣。屋內響起一陣慘嚎,直過了小片刻才平靜下來。

    又被割掉一張臉龐的千麵鬼終於老實了,盯著少年指尖的血珠,甕聲甕氣地道,“幹幹幹,之前的交易我-幹了!”

    拿自己的鮮血做交易,有姝必然要承擔很大的風險。但有主子在,他也不懼,當即便把指尖上的血珠彈入千麵鬼口中,將他打發走。得了百年道行,本就身高兩丈的厲鬼忽然又躥高幾米,尖嘯著從門縫鑽了出去,可見報仇心切。

    兩隻小鬼不放心他,立即跟上,不約而同的打定主意:若是對方不聽話,待王象乾死後便將之吃掉,免得給大人留下禍患。

    屋內安靜下來,有姝盯著自己掌心,若有所思。他甩了千麵鬼兩巴掌,第一個巴掌火焰騰騰,第二個巴掌卻隻冒出幾顆火星,可見體內的龍氣已快消失殆盡,數一數日子,竟隻維持了半月不到。

    “看來今晚又得吸一次龍氣。”他一麵喃喃自語,一麵拿起糕點小口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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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姬長夜已與有姝分房而睡,又由於京中局勢生變,常常忙到半夜才回府。這日,他踏著月色走入院落,就見自己屋內亮著一豆燭火,在夏日熏風中左右搖曳,忽明忽暗。

    “怎的有姝還未入睡?”他嘴角微微上揚,忍不住快走兩步。想當初,兩人寄住在開元寺時,有姝也是這般,在屋內點著燭火靜候,不管多晚,入門時總會道一句“你回來啦”,那感覺說不出的暖心。

    然而這樣的待遇,姬長夜已經很久未曾體會。平時未曾深想,隻心間繚繞著淡淡的悵然若失之感,及至現在才猛然發覺,原來缺失的那一塊竟在這裏。

    他輕輕推開房門,就見少年披著一件外袍,趴在桌上睡得香甜,不知夢見什麽,粉色薄唇一張一合,舌尖時而探出時而蠕動,將晶亮的唾液帶出少許,模樣看上去傻極了。

    “定然又在夢裏大快朵頤。”姬長夜搖頭失笑,一麵上前為少年擦拭唾液,一麵小心翼翼的將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感覺身體懸空,複又掉落,有姝立刻睜開雙眼,朦朧中看見一道修長人影,正垂首凝望自己,由於背光,看不見表情,唯獨一雙眼眸透出深不見底的情緒。

    “主子,你回來了?”他雙手捏成拳頭,用力去揉眼睛。

    “告訴過你多少回,別這樣揉眼睛。”姬長夜將他兩隻手拉開,然後坐在床沿,徐徐開口,“倒一杯水過來。”

    這話卻不是對有姝說的,而是吩咐站在門口的阿大與阿二。阿大立即倒了一杯涼茶,雙手奉上。姬長夜接過後喂到少年嘴邊,一隻手放在對方下顎,免得沾濕衣襟。

    有姝抿了一小口,舔舔幹裂的唇-瓣,接著又抿一小口,直抿了老半天才把一杯水喝完。

    姬長夜半點也不覺得厭煩,反而直勾勾地盯著少年,不知在想些什麽。

    有姝喝完茶水,見青年許久不動,忍不住拽了拽對方衣角,“主子,你怎麽才回來?”

    “朝中有事。”姬長夜撫摸少年順滑的發絲,徐徐道,“有姝,想知道王家的近況嗎?”

    王家的大事小事,兩隻小鬼每天都會前來稟報,但有姝卻更願意聽主子述說。他往床內側挪了挪,拍打身邊的空位,“上來聊。”這是打算促膝長談的架勢。

    姬長夜莞爾,簡單洗漱一番,又脫了外袍與朝靴,這才爬上-床,習慣性的將少年摟入懷中。

    “玄明大師率領三百僧人在城門口靜坐,定要皇上查出結果才肯離開,來往百姓多有他的信徒,見此情景也加入進去,短短半日竟集結了上萬人,將城門堵得水泄不通。皇上盛怒,勒令三司嚴查此事,當天就大貼皇榜,征詢線索。”說到這裏,姬長夜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有姝十分知機,立刻越過他,先一步將茶壺取了過來,直接將壺嘴湊到青年唇邊,一麵喂水一麵追問,“然後呢?可有找到線索?”王象乾乃兵部尚書,又是太子心腹,應該有辦法抹平此事。

    但他漏算了自家主子。姬長夜本就有意滅掉王象乾,從而將自己的人手安插-進兵部,又豈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他早已命人買通受害幼童的親屬,讓他們隻管去告發。

    另一頭,安華郡主原以為王天佑是中了邪,不欲將事情鬧大,卻沒料出了妙塵被殺這件事,才知自己險些一隻腳踏入鬼門關,頓時新仇舊恨齊齊湧上,立馬入宮找蕭貴妃訴苦,引得蕭貴妃和太子深恨王家,將前來請罪的王象乾怒罵一通,攆了出去。

    朝中大臣慣會審時度勢,見王象乾失了依仗便紛紛落井下石,不但彈劾他教子不嚴,還將許多陳年舊案扯出,譬如貪墨、瀆職、殘害同僚等等。

    聖上耳根子軟,一麵有蕭貴妃的枕頭風,一麵有大臣們的舉告,很快就發下旨意,勒令王象乾停職反省。這一下,王象乾自身都難保,又哪裏有餘力去救兒子?

    姬長夜將種種內情一一詳述,喟歎道,“現如今,案子已經查明,你那庶弟當真喪心病狂,不但殺害了妙塵,還活活虐死七八幼童。更甚者,其生-母與親妹也俱知情,非但不加以阻攔,還助紂為虐,四處幫他尋覓獵物。大理寺卿將情況稟明皇上,皇上發下聖旨,判王天佑革除功名永不錄用,杖責五十後流徙三千裏,明日辰時就押往嶺南,此生再無可能回轉。林氏教子無方、助紂為虐,已從正妻貶為賤妾,王君夕與太子的婚事也已經取消。若是無人幫襯,王家此次必然門庭衰落,分崩離析。”

    兒子女兒一夕之間全毀,自己好不容易謀奪的正妻之位也被抹除,現在的林氏是何種心情,有姝已能想象得到。似她這種連繈褓中的嬰兒都不肯放過的毒婦,並不值得同情。人在做天在看,她與兒女遭受的一切,豈非往昔作惡的報應?

    有姝麵無表情,腮邊的小酒窩卻陷了陷,可見心情頗佳。

    姬長夜說這麽多,自然是為了取-悅懷中的少年,見此情景,忍不住伸手去戳他的小酒窩。

    有姝並不躲避,反而湊過去些許,好方便青年動作。他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問道,“那王象乾呢?”

    “王象乾已被罷免一切職務,禁足家中。”姬長夜眼中劃過一道精光。太子一係為了爭奪王象乾與其舊部空出的職位,如今已陷入內鬥,更讓他有了可趁之機。忙碌了半月,總算有所斬獲。

    有姝點點頭,沒再追問。俗話說得好——趁人病,要人命。王象乾正處於人生的最低穀,必然氣勢頹靡,千麵鬼此時動手理應十分容易。沒準兒再過不久,王家就要辦喪事了。

    這樣想著,有姝終於放下心來,掩嘴打了個哈欠。

    姬長夜見他犯困,忙抱著他躺平,呢喃道,“睡吧。”

    有姝含糊答應,閉眼片刻又忽然清醒過來。不對,光顧著聽八卦,連正事都忘了,今晚得吸一口龍氣。他掐了掐自己大-腿,將瞌睡蟲趕走,待青年呼吸平順便悄悄爬起來,盤坐在對方身邊,一雙明亮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張優美薄唇。

    “主子,主子?你睡著了嗎?”他擦掉掌心的細汗,輕聲呼喚。

    姬長夜看似閉目沉眠,實則早就轉醒。這一回,他並未感到訝異,心情卻比上一次更為緊張。他幾乎立刻就猜到少年想幹些什麽,然後心髒就停止了跳動。當灼熱的鼻息越來越近,他努力告訴自己背轉身去,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以為自己會拚命抗拒,但事實上,他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毛孔,每一個閃電般劃過的念想,都在述說著渴望。

    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張開嘴唇,以迎接這即將到來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