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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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姝感覺到姬長夜很不高興,還當自己耽誤了對方時間,一把將他推出院門,催促道,“主子先走,我隨後就來。”話落撩起過長的衣擺,紮進腰帶裏。

    宋氏忙不迭地指著地上的簸箕和苞米,“姝兒,幫娘掃掃院子,再把雞鴨喂了。”能留住一刻是一刻吧。

    有姝點頭,拿起笤帚打掃院落。院子不大,但因為養了一群雞鴨,味兒有些難聞,地上也堆積了許多糞便,要清理幹淨委實不容易。一般的公子哥兒,早就掩著鼻子躲開了,有姝卻半點不適也沒有,遇見幹硬結塊的雞糞鴨糞還會用鏟子仔細鏟掉。

    宋氏看著乖巧懂事的兒子,又是心疼又是驕傲。

    掃完院落,有姝將滿地亂跑的小雞小鴨趕回棚子,扔了一些苞米碎與爛菜葉子,然後轉頭看向宋氏,“還有哪些活兒要幹?”

    呆愣中的宋氏立即回神,指指屋內,又指指水缸,“有有有,屋內也要打掃一遍,尤其是廚房。缸裏沒有水了,得打滿。活兒多著呢,我跟宋媽媽和白芍輪著幹都幹不完。”

    宋媽媽和白芍忙不迭點頭,不約而同在心裏喊道:少爺啊,咱家很需要你啊,你就留下吧!

    有姝不怕活兒多,隻怕她們不肯讓自己幹,提著笤帚就要進屋。

    一直麵無表情站在門外的姬長夜終於動了。他上前幾步,緊緊握住少年纖細的手腕,溫言軟語道,“有姝,你已經十六歲了,該懂得避嫌。屋內乃宋夫人、宋媽媽、白芍的閨房,你豈能隨便踏入?若宋夫人缺少人手,本王這便派幾個婢女過來,這樣可好?”

    古代女子都講究一個名節,宋氏和宋媽媽也就罷了,白芍卻正值花信,該當回避。思及此,有姝立刻退了回來,改去挑水。姬長夜從他手裏接過木桶和扁擔,一麵慢條斯理的挽袖子一麵笑道,“還是我來吧,,免得你待會兒掉進河裏去。瞧瞧這細滑的掌心,要是被擔子磨破了,本王可該心疼了。”

    他握住少年手腕,將他白-嫩的手掌攤在眼前,輕輕拍了拍。這番作態無非在告訴宋氏,有姝從未吃過苦,恰恰相反,他過得很好,自己從來舍不得讓他幹這些髒活累活。

    她們想用這種辦法留住有姝,也罷,他就親自幫她們幹,倒要看看她們承不承受得起。

    姬長夜乃天潢貴胄,宋氏等人自然承受不起,連忙上前搶過木桶,直說不敢勞煩王爺。姬長夜又問還有什麽活兒幹不完,幾人齊齊搖頭,表情窘迫。

    “如此,本王就帶有姝先行一步。”姬長夜微笑擺手。

    宋氏無法,隻得點頭答應,卻又拉住兒子,懇求道,“王爺能否容民婦與姝兒單獨說幾句話?”

    有姝也眼巴巴地看向主子。

    姬長夜心裏堵得慌,麵上卻分毫不顯,背轉身當是默認。

    母子二人行至房中。宋氏掰開兒子雙手,仔仔細細摸了一遍,確定上麵一個老繭沒有,半條傷疤未留,這才感歎道,“三王爺果然沒虧待我兒,方才是娘誤會了。但娘有幾句話卻不得不交代。兒啊,你別看三王爺整日裏笑嗬嗬的,待人也溫和親切,但他乃元後嫡子,在母族盡滅的情況下不但平安長大,還重新奪回王爵,可見是個心機深沉的。你的出身不簡單,他如此待你,未必就是真心。娘並非在離間你與他的感情,隻想給你一個忠告:切莫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維係在某個人身上。人活著,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說到這裏,她遲疑了數息,又道,“娘雖然不懂朝政,卻也知道憑三王爺的出身必然要爭,不爭就是死路一條。他此去荊州有可能龍騰虎躍,也有可能萬劫不複。你若是可以,就想辦法留在上京,和娘過安安穩穩的日子,不要摻合奪嫡之爭。”

    有姝不喜宋氏詆毀主子,但臉上卻並未顯露。主子待自己是真心還是假意,憑他強大的精神力又豈會感知不到?況且,就算他想跟去荊州,主子也不會同意。不過宋氏有一句話的確說到他心坎裏去了。人活著,靠誰也不如靠自己。將自己的性命維係在旁人身上,的確是非常冒險的舉動。

    上輩子的有姝絕不會如此糊塗,但這一世,他漸漸沉迷在主子的溫柔關懷中,不知不覺竟依賴上了。這習慣不好,還是盡早改掉吧,否則兩人分別後,主子不會怎樣,自己卻極有可能萬劫不複。

    思及此,有姝表情一凜,點頭道,“母親又誤會了,主子待我確是真心,他不欲帶我去荊州,而是在京城購置了宅院安頓咱們。方才那些話,母親日後休要再提。”

    聽聞兒子要與自己留在上京,宋氏徹底安心了,連連點頭應承。

    姬長夜等得很是不耐,正想讓阿大、阿二去叫人,就見母子兩攜手出來,表情鬆快。宋氏將手裏的包裹遞過去,真誠道,“聽姝兒說王爺幫他購置了一所宅院,民婦感激不盡。然而無功不受祿,姝兒從小得王爺照拂,本就虧欠王爺許多,又怎好再受王爺恩惠?這是民婦積攢的貼己,還請王爺笑納。”

    姬長夜嘴角含笑,心中卻極為惱怒。他為有姝購置房產本是應當應分,怎麽在宋氏口裏就成了施恩圖報?這番作態,無異於將自己與有姝分割開來。剛才,也不知她究竟說了什麽,會不會離間自己與有姝的感情?

    姬長夜懊悔不已,深覺帶有姝來見宋氏是個極大的錯誤。然而他不願伸手去接,有姝卻先一步將包裹攏在懷中,徐徐道,“購置宅院的銀兩母親先替我墊著,日後我努力賺錢將剩餘的補上。”

    “好好好,咱家姝兒是個有誌氣的!”兒子不與自己生分,宋氏喜不自勝,摸著他腦後的發絲,笑道,“你也不小了,該攢點錢娶媳婦了。娘這裏幫你物色一二,你記得回來相看。咱們不攀高門貴女,隻需家世清白,品行上佳就成。”

    有姝覺得自己尚未成年,不該成婚,卻也不好當麵拒絕,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說是,心內卻想著能拖就拖,拖到二十歲再說吧。

    他這裏毫不猶豫地應承,原本也想為有姝物色人選的姬長夜卻又驚又怒,差點維持不住溫和的假麵。他雖口裏說讓有姝盡早成家立業,但那都是沒影兒的事,自然感受不深。然而宋氏畢竟是有姝的母親,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宋氏擇定,有姝隻能聽從。

    自己精心嗬護的孩子,轉眼就成了別人家的,還被肆意擺布。雖然宋氏的安排與自己的想法一致,姬長夜卻也感到難以接受。他心裏惱恨得厲害,卻又沒有借口發作,表情還是那般溫和,眸色卻森冷可怖。

    他再次確定,帶有姝來見宋氏,果然是最愚蠢的決定。

    “有姝還小,談及婚事為時尚早。本王已為有姝捐了功名,來年開春就能參加科舉。若要成家,還是等高中之後再說吧。”他嗓音平淡,心緒卻翻騰不休。

    聽說兒子能參加科舉,宋氏十分高興,自然不再提相看媳婦的事。若是叫兒子分了心就不好了。

    參加科舉等同於評級考,考上了能有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就可以吃山珍海味,有姝沒有反對的理由,擠著小酒窩向主子道謝。

    “抓緊韁繩。”姬長夜扯了扯唇,一把將瘦弱的少年舉起來,放在馬背上,然後狠狠抽了一鞭子,眼見一人一馬消失在村道盡頭,這才衝宋氏略一頷首,“宋夫人,本王告辭了。”

    可憐宋夫人還想問問兒子什麽時候再來,剛張口,人就被攆走,隻得強笑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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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回京城時,有姝吃了一嘴的泥灰。也不知主子緣何心情不佳,一路上策馬疾馳,不言不語,自己想搭個話,還被瞪了好幾眼。他心中委屈,嘴巴不知不覺就撅了起來。

    一行人入了城門便翻身下馬,免得衝撞道路兩旁的百姓。慢慢走了一會兒,姬長夜終於恢複平靜,轉頭發現有姝的小-嘴兒能掛一個油瓶,冷硬的心立時酥-軟。

    “那兒有棒槌果子與耳朵眼炸糕賣,想要嗎?”他指著前方。

    “要。”有姝瞬間拋開雜念,朝攤位跑去。

    姬長夜搖頭失笑,從荷包裏掏出幾個銅板,快速跟上。有東西吃,有姝自然不會再胡思亂想,一麵咀嚼一麵含糊道,“主子,去看看你為我買的宅院吧,若是能住人,我這便把母親、宋媽媽、白芍接回來。”

    姬長夜嘴角往下一壓,言道,“已大致修葺過,勉強能住,卻不急於一時。等王家的事徹底解決了再說吧,免得牽連你母親。”這樣一來,總能拖到自己離開上京為止。

    有姝一想也是,卻堅持要去看一看。

    姬長夜無法,隻得帶他去,又一次在心中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看有姝這樣子,竟真的打算成家立業,為何自己竟絲毫不覺得輕鬆,反倒更為抑鬱?

    雖刻意放緩了腳步,宅院卻還是近在眼前,再繞過兩個巷口就到了。此處乃皇室宗親聚居之所,環境十分幽靜,兩旁屋舍也都富麗堂皇,恢弘大氣。然而剛走過拐角,就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哭,一行人抬眼看去,就見許多官差堵在某處宅邸門前,門梁上的牌匾赫然寫著兩個燙金大字——王府。

    這是,王象乾的家?看見幾張熟悉的麵孔,有姝暗暗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