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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沈默雲驚詫的，是皇帝說他早就知曉這枚信號彈來自崔奕橫了。
    原來三日前，皇後來負荊請罪了。
    皇後知曉沈默雲在青峰山九死一生對抗了朱景熾後，很是愧疚，便將她與太後利用一道崔世子的賜婚懿旨脅迫了沈默雲就範之事，以及上元前太妃來求了太後賜下恩典之事全都吐露了幹幹淨淨。
    皇帝聽聞消息勃然大怒，這樣一來，聶琰那晚的作為就說得通了！整個聶家欺上瞞下，不管是覬覦那筆財富，還是想靠著那筆財富往上爬，都是皇帝不願忍的！這是赤裸裸的欺君啊！
    他的母親和妻子背著自己聯手用前程作誘，用毒藥相逼，用人全家性命相脅以達成她們不堪的目的，這讓皇帝有強烈的背叛感和屈辱感，皇後當時便叫皇帝扇了一個耳光。
    崔奕橫與沈默雲？
    皇帝茅塞頓開，終於明白先前自己賜婚崔奕橫與嘉和時，那家夥為何反常過了頭；也明白為何不管是郭家，陳家，自己這皇帝，甚至那王慈頻頻對沈默雲表示好感時，她都一概推脫了；更明白了元宴太後抬舉沈默雲的其中一條原因是太妃開口求了賜婚……
    沒錯，她不是不愛，她的心不是捂不熱，而是她要的人有婚約，她隻能裝作沒有愛，用冰冷來保護自己。
    可麵對機會，她依舊是義無反顧，沒錯，這才是真的她！
    那麽，來自北軍的那枚信號彈也隻能是崔奕橫給她的！
    而皇帝隻能出麵認下它，這枚信號彈今日是太後，他日還會有朝臣來追究，必須要給個確實的來頭。
    崔奕橫罪責難免，再經不起信號彈之責，而郭家更是令太後之輩虎視眈眈，更不能提。
    若說是撿來的，撿來了為何不上交？縣君帶在身上要作何打算？到時候沈默雲同樣要惹一身麻煩。
    怎麽看，怎麽說，最後遭殃的，都是他這皇帝的左膀右臂！
    說來說去，隻有他這個皇帝來認下，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而當皇帝在半路截到收了消息正一臉不明所以趕來慈寧宮的皇後時，皇帝對她的情緒是複雜的！
    一方麵，是陪伴自己多年的結發之妻。可另一方麵，皇後卻又是太後和聶家攥在手裏的棋子。
    若不是皇帝能看懂皇後眼裏的深情，若不是皇後比太後有良知許多，或許這個皇後早就被他開刀了。
    而這次的事端，太後竟然還瞞過了皇後，可見她連侄女也是信不過的。
    沈默雲一歎，不管皇後是真愧疚，還是怕皇帝向她追責，她這個皇後也的確是難。她必須要為家族考慮，為丈夫孩子，為所處之位考慮，似乎怎麽做都對不了。
    皇帝正流露出濃濃的歉意，隻能衝著沈默雲道了聲委屈，保證他沈府眾人的安全他都會扛下來，以後她不用再擔心受此脅迫。
    皇帝給了這個承諾，完全為她解除了後顧之後。這次倒是換作她來感激涕零了。
    提到皇後，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那張懿旨。
    皇帝急著一歎，顯然是在發愁那張懿旨落於朱景熾手中之後不知還將惹出多少風波來，沈默雲趕緊將實情道與了皇帝，表示明日會親自將那道懿旨送入宮中……
    皇帝終於大鬆一口氣。
    兩人相顧無言，喝起了茶。
    皇帝時不時歎上一歎。沈默雲悄悄看他，皇帝眼眶青黑，麵色發白，胡渣也冒了出來，憔悴疲態盡顯，而喝的卻還是提神的參茶。
    沈默雲給他換了碗清茶遞了過去。
    “雲兒，咱們謀劃了許久，自以為萬無一失，卻依舊一敗塗地啊！咱們到底都還是低估了對手。”
    皇帝名聲因著一連串事件被毀了大半，朱景熾已經完全得到了他要的東西！這次他必反無疑！各方勢力也都等著分一杯羹，太平日子應該沒剩多久了。
    而當時皇帝幾番謀劃下，為的就是最大程度避免戰亂，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朱廣平，甚至不惜連夏紅綢，沈沐，沈默晴這樣的小棋子都用上了。
    眼看萬歲山謀劃成功在即，朱廣平已經暴怒著要帶領眾將出手，皇帝正等著給予致命一擊時，一切卻天翻地覆，風雲突變。
    皇帝悔之晚矣，尚未來得及出手彌補又被對方的組合拳打得暈頭轉向……使得皇帝的謀劃也悉數成了泡影。
    這樣一來，戰爭避無可避。
    一切的導火索終究還是源於王慈。
    皇帝是仁君，他是真把萬民福祉背負到了自己身上。就憑這一點，就比為一己私欲挑起戰爭的朱景熾強了千萬遍。
    “就平南王方麵，皇上盡力了！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棋子早就全被朱景熾抓在了手中。更沒想到朱景熾冷血殘酷到敢殺父弑兄妹，會將自己的精兵做誘餌。
    在對弈過程中皇上沒有錯！錯的隻是咱們弄錯了對手！”
    “雲兒！你與朱景熾也算是熟識，依你看，朕若與朱景熾相比，優勢在何處，差距又有多少？朕要聽實話！”
    “皇上多慮了！朱景熾心機深，謀劃多，心眼毒，做事不計代價隻求後果，這樣的人心太小，包容不了天下！
    他撐死了就是一方蛟！然而蛟龍就是蛟龍，形再像也是假貨。皇上真龍天子，心係萬民，是天道之選，朱景熾比不上你！
    這些年大周安穩平定，百姓日子雖不是都富足，卻至少衣食無憂。皇上以仁義治天下，百姓都深有所感，對朝廷和皇上擁戴。正因如此，朱景熾才急著從皇上您的聲譽上出手。
    但即便這般又如何，隻要民心尚在，皇上仁心不改，您自然還是這唯一的真命天子。朱景熾的偽裝終究會被揭下！
    以雲陽看，此刻至少還有一點好處，便是再不用小心翼翼玩心眼了。朱景熾想要造反，那就真刀真槍來！
    皇上應該好好休息以養精蓄銳！對付朱景熾是場硬仗，來日方長啊！”
    皇帝眉頭微鬆，吃了兩片點心。
    “雲兒，你可知朕這些年為何一直努力打壓聶家？”
    “自是聶家狂妄，皇帝憂慮外戚權勢過大……”
    “不，按理，聶家是朕嫡親的外祖家，又是朕的國丈家，隻要太後皇後在，聶家都不會過於落魄！”
    “……”
    皇帝到底還是牽扯出了一段往事。
    原來先帝那場慘烈異常的奪嫡之戰中，曾經的聶家功不可沒，卻怕先帝上位後會棄用聶家，便打算安個雙保險，逼迫先帝將太後表侄女配給了現皇帝。
    這樣一來，先帝若上位，隻要不出意外，他們聶家便是一門兩後！
    聽說當年的聶家掌門人雄才大略，還與先帝開下了許多條件。先帝權宜下隻能答應，於是內有聶家為首的勳貴們的支持，外有朱廣平等親兄弟的協助，終是爬上了那個至高的位子。
    新帝上位，聶家果然不安分，囂張跋扈不說還小動作頻頻，野心昭然若揭。先帝示意了陳老，秦瓊等人，隨後在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出手下，當時利用一樁貪汙案順利將聶家拖下了水。
    麵對確鑿的證據，聶家家主一下子便被拿下，而聶家上下也受了牽連，所有家族中有實權的官員悉數被架空，隻留下了一個虛無的爵位和幾個中看不中用的官銜……
    聶家從此一蹶不振。
    在先帝彌留之際，曾招過了皇帝耳語了幾句。
    他告誡皇帝現太後和聶家均頗有野心，命皇帝無論如何都要將所有大權攬於手中。他死後，不論太後如何折騰，勢必不能讓聶家有重起的機會。
    先帝很清楚，聶家一旦勢起，除卻要拿回過去失去的權利，未免不會報複。所以最好的選擇便是永遠不給他們東山再起的機會。
    先帝的預判半點沒錯！太後今日之舉便可見一斑！很明顯，聶家心大又心狠，他們這不計後果的狠毒和無下限還真是與朱景熾有的一拚。
    先帝薨後，太後果然衝著皇帝屢屢要給聶家謀權。
    皇帝滿口應是，卻隻再次送出了幾個虛職敷衍。
    再加上先帝在朝中已為皇帝鋪墊了不少手段淩厲的老臣，導致聶家終究未曾如意。多年過去，依舊是半點實權未曾謀得。
    太後隻能安排了不少本族或親族中的貴女入宮。
    然而皇帝本就不留戀女色，一見這些貴女，完全敬而遠之，更是將其中好幾位都發送回了家。
    為防老妖婆手腳，皇帝索性連選秀都取消了。
    而同時，皇帝這一作為反倒是被大儒們大為讚賞，將皇帝誇成了一個不好女色，勵精圖治，為國為民，千載難逢的仁君。
    沈默雲恍然大悟。
    她第一次見皇後時分明見其眼中均是對皇帝的愛慕，卻有著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難言。皇帝對皇後也是，看上去頗有幾分相濡以沫之感，卻又透著分明的疏離。
    兩人因著上一輩的恩仇愛恨便已經注定不可能交心。因而此刻這不遠不近的關係已是最好的距離了。
    所以了，皇帝的後宮裏，皇後以下既無皇貴妃貴妃，四妃之位也一直空懸，
    既是沒合適之人可立，也是皇帝索性不想立。一旦一立，便破了平衡，與其徒惹是非，不如相安無事。
    沈默雲突然想到長公主的千金宴，為的就是為了給皇帝找到合適人選去“分擔”皇後肩上重擔。
    想來皇帝早就有意找到一個既能不懼於對抗，又能忠於皇帝本人，有能力在平衡被打破後依舊能掌控局勢之人。
    或許是自己因著秦瓊外孫女的身份沾了光，讓皇帝念起了舊；
    或許是當日在陳老爺子院中，報仇心切的自己一番殺伐果斷的言語和淩厲盡現的棋路引起了皇帝注意；
    又或許是陳老爺子的美言，千金宴的表現……
    所以皇帝早早便對自己起了興趣。
    所以他幾次三番對她示意，就是將入宮人選早就鎖定在了自己身上。甚至在上元那日，更是打開天窗告訴了自己他的打算。
    而另一邊，太後自然也察覺了皇帝對自己的忌憚。
    所以她放著自家娘家那麽多女兒家不給皇帝塞，反而大費周章將林雅茹培養在了身邊。
    林家是世儒，有威名有實權，太後的算盤打得精細，早早便將林雅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打了出去。
    林雅茹時時被她召在身邊，與皇帝抬頭不見低頭見，她是想要將林雅茹近水樓台塞給皇帝吧？
    林家忠於朝廷，不是聶家之人，皇帝即便再不喜，對於林雅茹也不會有太大的反感。
    而太後則對林雅茹有知遇和提攜之恩，老妖婆的恩自然是等著報的！
    事成之後，林雅茹被她攥在手裏，後宮事宜依舊不會旁落，她反而多了個得力的人手。而林家，說不定也“一不小心”便能為她所用。
    國子監？那是個什麽地兒？大周最高學府，那是個出高等人才的對方！不得不說，這老妖婆的每一步都是精打細算而來的！
    這也就是林雅茹一上位便能位列四妃，且能謀得了後宮協理權的原因。一開始，自然是太後的運作！而後來，則是皇帝的主張了！
    老妖婆隻怕死也想不到，這林雅茹偏偏是個意外！
    她一手做的恩反而成了林雅茹的恨，效果的偏差幾乎是南轅北轍，叫她得不償失。
    可太後畢竟是皇帝的生母，這也就導致了皇帝即便對太後懷有再大再多的不滿，也沒法去做不仁不義，落人話柄之事。
    而這一次，老妖婆完全觸到了皇帝的逆鱗。這才令得皇帝不得不出手了。
    也正是因為聶家始終如一地爬不起身，才引得他們一計不成再生一計，這次不惜鋌而走險，手段卑劣齷齪到了頂點。
    先帝英明！正是早早看穿了這幫人心術不正，才防患於未然……
    等等！
    沈默雲腦子裏之前出現的那道一閃而過卻未能抓住的疑惑再次出現，難道……
    太後從第一眼看到自己便恨上的原因，不是因為母親選擇了父親而突如其來的那場悔婚？而是因為外祖秦瓊與先帝對聶家的出手！
    沒錯！
    若說那份恨來自母親，皇帝這個被“棄”者應該比太後更恨才是！可太後偏還將這份恨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她才多次針對自己！
    因為自己身上有秦家的血液！
    她是在報仇！
    那麽，若這一切成立……
    頓時一樁樁可能撲麵而來！
    沈默雲悄悄看了眼皇帝，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深處想下去……
    但願自己猜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