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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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初秋一場驟來的寒雨讓太後著涼病倒,起初自己也以為是小病,後來竟然每況愈下,躺了一個來月就開始疑神疑鬼,折騰一番就薨逝了。太後咽氣之前,要求皇上當著她的麵下詔立她的嫡長孫楚宜玨為太子,皇上隻能應允了,外臣們也沒多說什麽。雖然談立嗣為時過早,但是目前看來也沒有別人合適——二皇子宜琮魯莽、三皇子宜瑞病弱、四皇子宜琅頑劣、六皇子宜璞愚笨。

    我們製袍外麵套了白布,忙完太後出殯,又穿了一個月的孝。直到頭一場大雪下來,舉目都快看不見穿白的侍衛人影了,皇上便下令讓給侍衛破例,率先穿回紅衣來。皇上自己總算也像是開始從喪母的悲痛中走出來,漸漸開始處理積壓的內外事情。

    太後過世後,長公主宜瑤算是鬆了一口氣,宮裏又擺起了玉石瑪瑙、香爐花樽。這位規矩的長公主可能是在人前壓抑得過於厲害,才喜歡在人後損毀東西取樂。二公主宜瓊卻連人前那一麵都沒有,相貌和才學都比長姐略遜一籌不說,性格還分外敏感易怒。我頭一次隨禦駕出宮就見識了這位二公主的性子。皇上在行宮賞雪時想起舊事,說宜瑤公主出世那天也是大雪紛飛,他當時正翻到史書裏一句“瑤林瓊樹”,就拿出來做女兒的名字。宜瑤公主還沒說完“父皇巧思”,宜瓊公主就為自己比姐姐少了幾棵樹哭起鼻子來,惹得皇上大怒,讓我們當即把她和悅嬪送回皇宮去。皇後娘娘說悅嬪懷著身孕不能顛簸才作罷。那時眾嬪妃都勸說二公主還小不懂事,可她至今一點沒改,不管禁足罰跪多少次,她還是會因為大家多讚揚長公主幾句就當眾大發脾氣。這兩位公主都讓當下人的十分頭疼,隻有愉妃生的三公主宜玲剛剛九歲,隻管貪玩好吃,除了笑起來甜之外沒有什麽長處,倒是不討人厭。

    可是翻過來想想,又覺得兩位公主正是任性的年紀,也怪可憐。

    這宮裏都是壓抑的。

    所以那個女侍衛忍耐不住,天天晚上都借著看馬的由頭想跟管馬的疤臉漢子搭陣話。所以太後在我們那個破村裏變成了一個縱容慈愛的老太太。所以大皇子把青年郎的一腔春情都傾倒給了一個相貌多少看得過去的野丫頭。

    也難怪他們壓抑,成天在宮裏對著一片其貌不揚還一模一樣的人,沒憋瘋了就不錯了。

    為了防止嚇著外人,也為了防止延國皇宮的這個秘密被太多人知道,宮裏侍衛差人在出宮辦事或者宮裏來了外國使臣賓客的時候都要想辦法遮上臉。

    然而,越是遮著,越有人好奇。

    太後離去剛滿百日,曦國突然派出使團來聊聯姻這件事情。使臣在殿上領皇上賜宴,隨從在下麵由下人陪著吃飯,總之要兩頭齊。本來這一向是外宮城的人在忙,可是這次不知道誰說的聯姻是後宮的事情,得後宮的女侍衛頭出來接待對方的衛隊長才合道理。皇上那時候大概還沒完全從悲痛中緩過勁來,這樣的事情竟然答應了,我們隻好讓曦國的衛隊進了內宮。

    到底是外來的賓客,我怕自己喝多了失態丟了全延國的臉,就請了鵟英領也帶幾個人來陪著曦國衛隊喝酒。那邊跟著管理銀錢的賬房先生是個斯文人,黃湯下肚後對我拱手作揖,說:“早就聽聞延國皇宮有一隊威風不減須眉的女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知可否一睹芳容,想必顧盼神飛、美豔驚人。”我忍著牙酸客氣推辭一番之後,那曦國衛兵隊長粗著嗓子說:“什麽不減須眉?別看戴盔穿甲,想必隻是掩人耳目!依我看,這些女子養在後宮中都是供那皇帝老兒淫樂的吧!”

    右副領三七平時脾氣不錯,那天卻受不了這羞辱,站起來就拔刀。我給了她個手勢讓她坐下。那衛兵隊長撚著胡子笑道:“小黃毛丫頭,你跟我亮什麽刀?知道有句話叫‘自不量力’嗎?你們不過是在這宮裏做做樣子看看門罷了!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巾幗英雄?!做夢去吧!會打仗麽?看過兵書麽?殺過人麽?見過真的兵營什麽樣麽?!你們那皇帝既然答應讓你們來陪酒,就是讓我們兄弟取樂的吧!是不是?”他手下的衛兵都起哄笑起來。

    兩個副領氣得直咬牙根,我按下心頭的憤怒,故作興奮地笑著說:“我們常在這深宮中閑話聽得少,聽了您這番話真是長見識!今天我們才知道曦國治軍有方——竟然是靠聲色來振奮軍心,真是別出心裁!”

    左副領七八心裏藏不住事,聽見我這句話說得還夠氣人就樂起來。

    不過是些守門的母狗,別覺得戴了個金項圈就能衝人亂叫!”曦國衛隊長“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哎哎哎,好好的宴席,別動火,別動火嘛!”那賬房先生趕緊起來和稀泥。我回頭衝左右副領吩咐了一句,她們兩個人立即出去了,一會帶了十個人牽了十條毛色鮮亮戴金色項圈的狗進來。我說:“聽說有戴金項圈的狗亂叫嚇著貴客,不知是哪條,還勞隊長仔細辨認,隻要找出是哪條把您得罪了,我們一定交出來憑您發落!”我話音剛落,牽狗的侍衛就撒了手,群狗吠叫著一擁而上,把他一頭撞倒,麵前的飯桌也踏得七零八落。等三七她們解了氣,我喚回狗來讓人牽走了,他還蜷在地上到處亂打。

    旁邊沒人動彈。我隻好自己起身上前扶起他來,繼續虛情假意地說:“哎呀,真是冒犯了!您剛才可認清了是哪條和您置了氣?”

    他正了正頭上的頭巾,狠狠地瞪著我說:“臭婆娘,敢拿這些畜牲來跟我耍花招!你是……”

    喲,您還真和狗生上氣了!我趕緊把它們叫回來賠罪,您看好不好!”

    哼!”他甩開我的胳膊,坐在那裏氣得胸脯一起一伏。

    我撿起酒杯,斟了一杯酒端給他,他不肯接,反問我知不知道他是誰。

    我管他是誰?隻端著酒杯,放軟了聲音,說:“您就消消氣吧!”

    賬房先生也出來說了些花裏胡哨的話來勸架。“既然這美人統領都親自來賠罪了,隊長你堂堂一個大丈夫,怎能不生幾分憐香惜玉之心?就讓一步吧!”

    我看他拿著架子一直不接酒杯,又把聲音放軟了幾分:“不是想看我真容麽?可我們的臉是不能輕易讓外人看的!這樣,您跟我到後麵來,隻給您一個人看,怎麽樣?”

    他遲疑了一下。

    我笑了一下站起來向屋外走去,回頭說:“來呀!”

    賬房先生拍著大腿大嚷起來:“哎呀呀,果然是美人愛英雄!隊長,你好豔福!好豔福啊!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