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跳下羅漢床來，叮囑了我幾句，掛著一臉“你也配伺候三殿下”的表情出去了。

    “昨天晚上宮女們被趕去湖邊辛苦了半晚上，今天都有些累，脾氣不好。統領不要往心裏去。”三殿下雖然一直趴著，卻好像是看見了四五那張撅得能掛油瓶的嘴。

    “三殿下何必如此客氣？微臣怎敢與殿下宮裏的人計較？”我彎著腰站在那張羅漢床前，一邊拿著艾條畫圈兒，一邊給他講著昨天發生的那一連串事情，從發現屍骨到田昭儀在賞給吳太醫的點心裏下毒。

    他趴在那裏悶聲回答：“屍骨的事情本宮已經聽說了一點，陳大人那裏明日可能就有些說法報上來了。父皇這次把事情交給本宮主理，本宮又偏偏身子不好、精力不濟，這些天了還沒有結果，實是慚愧！好在統領那邊進展神速。”

    “三殿下這是哪裏的話？！這案情本來就麻煩，微臣說是革職查案，又哪裏真查到了什麽？不過是瞎貓等著撿死耗子！”

    三皇子突然哆嗦了一下，“哎，換下地方，燙。”

    “微臣該死！”剛才說話說高興了就忘了挪動艾條。我著實是該死，皇上早上剛提醒了我要守規矩，才過了一頓早飯的工夫，我又在幹不該幹的事情了。

    “能撿得著死耗子也總是好的，統領坐下說話吧。”

    “沒事，微臣這樣站著能使上勁。”我並不知道這嗆人的艾煙能熏出什麽名堂來，隻覺得有趣，劃圈劃得無比認真。

    “難為統領了，上次的剛好，今天又受了傷。同本宮這個病人說事，還要做這些事情。”

    一提起我這傷，心裏突然來了氣，脫口說：“三殿下用不著可憐微臣，微臣活該！都是本事不濟，才得跟那廝打那麽久！”

    “既然抓住了，便別說這樣的話了。”三皇子把左右胳膊在下巴底下倒了個個兒，“就這些事情麽？”

    “對了，三殿下，鳶英衛昨日被扣押起來的那些侍衛準備怎麽審？我們左副領惹的事情大麽？”

    “這個今天本宮過後去辦，盡量早日給父皇答複。怎麽？”

    這句平聲靜氣的“怎麽”像是劈頭給了我一個腦瓜兒崩，提醒我這事情輪不到我操心。我趕緊解釋：“沒怎麽，三殿下慢慢審。隻是右副領昨天受了傷，我那裏缺人用。要是左副領能……”

    “你換個人吧，她還真有點麻煩。”

    “是！微臣聽三殿下的！”我不敢再問了。

    屋裏靜了片刻，三皇子突然轉臉問道：“哎，鳶英領，除了梧桐居那些毒藥，昨天查出的最嚴重的東西應該就是赤榮宮裏的金銀寶物吧？”

    “差不多。”我點點頭，昨日我還不是統領，搜宮的結果不曾專門匯報給我，隻是記得大體是這樣。

    “本宮知道了。昨天夜裏，挖湖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些分曉，內務司大概正在盤點泥裏淘出來的東西，一會把所有事情都歸攏在一起想一想，這些天的事情應該會有個眉目了。”

    “辛苦三殿下！”我撣了撣艾條灰，重新給他熏著脊背，說：“另外微臣還準備辦幾件事。太液池既然已經排幹了，不如仔細檢查下池裏的進出水道。宮裏幾口井也一並檢查一下，另外跟花匠一起看看這後花園裏有沒有新挖的浮土什麽的……”

    “查吧。本宮剛才也在懷疑田昭儀或許是被人掉了包——是不是昨天吳太醫搭脈時候發現了異常，她才狗急跳牆，要用這麽拙劣的法子毒害太醫？牽連到皇伯父的事情更要慎重，查仔細些。

    “是。”我微微擰開臉，避開蒸騰而上的艾煙。

    三皇子突然歎了口氣：“不過還是赤榮宮那邊最讓人頭疼，這可是有勾連外臣、收受賄賂的嫌疑啊。”

    “愉妃娘娘也不容易。”我一不小心脫口而出。

    “嗯？”

    “微臣該死！不該亂說。”我趕緊跪下，差點把艾灰掉在自己腿上。

    “不妨，你講！既然是要協助本宮辦案，你知道的事情便都該講給本宮。”三皇子被艾煙嗆到了，一連咳嗽了好幾聲。壓下咳嗽後，他沉吟了一下，又說：“不，你剛才是對的，這是長輩的事情，也未必與大皇兄殿前下毒的事情相幹，還是讓父皇自己定奪好。先回去做你該做的事情，等一會本宮去見過父皇，或許再傳你去跟父皇回話！”

    “還是三殿下想得周到。”我重新站起來。

    “鳶英領，你可會寫字？”他轉過臉問。

    “會……會幾個。”會寫些字是我進宮後得師父器重的原因之一，但是我這本事也就平時幫她記個事寫個排崗名單，我不知道三殿下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本宮這個病人不比旁人，你過來若是趕上這裏不方便，豈不是白耽誤你的工夫？既然你識字，以後不那麽著急的事情不用過來跑，寫一寫讓人送過來交給四五就是。本宮方便看的時候自然會看。”

    “就依三殿下了。”我聽了這安排心裏竟有點美滋滋的，我雖然是一個有銜有品的女官，但是隻有寫字的時候能覺得自己有點官樣。

    “好，辛苦統領了，退下吧，喊四五過來。”

    我帶著一身的煙嗆味走出金華宮，看見淑妃娘娘正站在院子裏的蓮缸邊看魚。她一直身量纖瘦，腰背筆直，從遠處看去還像個年輕姑娘。

    我趕緊上前施禮。

    淑妃轉過身來，一張略顯風霜的端正鵝蛋臉上似笑非笑，半天才淡淡問了一句：“鳶英領的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回娘娘，還在查著！剛按皇上吩咐來向三殿下匯報。”

    她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臂上淡紫色的披帛，說：“哦？鳶英領來得這麽急，一刻都不肯等，本宮還以為我們這裏又犯什麽罪過了呢！”

    看來淑妃娘娘也在為昨天搜宮的事情不高興，我趕緊賠罪說：“娘娘息怒，昨天是我們的人禮數不夠周全，擾了娘娘清淨！現在合宮上下都已經知道金華宮裏有規有矩，都讚娘娘約束有方。還請娘娘恕罪！”

    淑妃短短冷笑了一聲，說：“你不是頭一天進宮，也該知道瑞兒不比別的皇子。這幾天你們嚷著查案，把宮裏折騰得七上八下，可也該讓他有些許安生的時候！陛下雖說了讓瑞兒負責審案，可沒說過要讓他折騰出新的毛病來！”

    “謝娘娘提醒，微臣記住了！”

    “記住便好，退下吧。”淑妃轉身緩步走向殿中，腦後一支垂下肩頭的鑲珠金步搖隨著步伐微微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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