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婦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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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皇子坐在書案後麵,麵前擺著一排四個不同花色的藥碗,他正在挨碗捧著往嘴裏灌。

    宮女放下朱漆盤子,把空了的藥碗一一拿起來摞著,說:“太子妃差人送了點心,娘娘讓我拿到三殿下這邊來,三殿下喝完藥正好過口。”

    三皇子笑著衝她點了點頭,轉臉對太子說:“多謝皇嫂費心。”

    太子看了看這邊,眼睛又挪回了書本上,麵無表情地說了一聲:“又是這些東西。”

    三皇子端起最後一碗藥,說:“鳶英領先坐,四五,去給鳶英領倒茶來。”

    我哪裏敢坐,聽見上茶趕緊阻攔那宮女。“微臣不敢,請姑娘不要麻煩!”

    三皇子說:“四五,去吧,約莫著你們女孩子平日愛喝什麽,隨便泡碗什麽便是。”

    “三殿下不必……”

    “一會由許多事情要說,若是口幹舌燥地說,必然無趣。在本宮這裏不必太拘束。”

    四五自然是聽三皇子的,不聽我的,伺候完三皇子漱口,應了一聲就退出去了。

    大概是因為心虛,我不但沒趕緊“悉聽尊便”,還畫蛇添足地解釋說:“微臣不是拘束,隻是剛在太子妃那兒喝了茶過來……”

    太子丟下書,瞪著我問:“你去那兒幹什麽?”

    我後背一涼,恨不得把剛才那句話揪回來嚼嚼咽下去。

    “靜思堂又出事了?”

    “沒!沒!”我低聲回答:“回太子殿下,微臣隻是去陪娘娘說了會話。”

    “哦?都說了些什麽?”他抖了抖衣襟,兩道清朗的劍眉微微擰了起來,話音一句冷過一句。

    我也皺起了眉頭,皇上丟了玉璽又問曦國國君要玉的事情恐怕不方便跟他講,隻好從頭跟他數著沒用的那些:“早上娘娘散步經過太液池的時候,微臣正在那裏查水道,沾了一身泥水。娘娘看了覺得好笑,便說我鑽池子裏變了個泥鰍精,順便叫微臣過去說話。微臣後來在池子裏撿著一個大烏龜,就拿去給娘娘養著玩。娘娘說這龜是泥鰍的小姐妹,微臣多嘴說這歲數得排到泥鰍它老大爺。娘娘說今天殿下剛讓人撿了塊木頭,恰好給烏龜放在缸裏,讓它爬上去曬蓋子。娘娘在那兒繡了個屏風,繡的鳥,還給我看了看正在縫的衣服。娘娘還說這點心是娘家帶的香料……”

    “行了行了!”太子不耐煩地甩了甩手。

    三皇子掩著嘴咳了幾聲。四五來給我旁邊小桌上放了一盞茶,又去書案邊收走了那一摞藥碗。

    四五一出去,我又鬼使神差地嘴癢了:“三殿下每天都得喝這麽多藥麽,這哪還有地方吃飯?!”

    他笑著搖了搖頭,說:“昨天著了涼,多加了一份而已。”隨即又轉頭對太子說:“大皇兄,皇嫂遠嫁過來人生地不熟,和鳶英領說幾句女兒家的私房話解解悶,你就別生氣了。”

    太子冷笑了一聲,又撿起了那卷書。“孤有工夫去生氣這些泥鰍烏龜的?”

    三皇子一手捋著心口,慢條斯理地說:“鳶英領今天受了驚嚇,先前在父皇那兒忍不住地掉眼淚。去跟皇嫂聊了會天,現在不是好好的了。三弟倒要勞煩大皇兄回去為此事好生謝謝皇嫂!”

    聽到他又提我上午的那件丟人事,我局促地低下了頭。“上午是微臣失態了,三殿下別取笑。”

    他轉臉看著我,說:“本宮是真覺得你挺不容易,傷還沒好,這麽多事情一件一件應付下來,眼圈還紅著就跑回去查案了。”

    “好人是都叫老三你做盡了!”太子這時候突然笑了,指著三皇子對我說:“鳶英領,孤當初為什麽讓你在老三麵前說實話?因為憑你根本騙不過老三這個人精!”

    我覺出氣氛有些不對,垂手站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出。

    “大哥說笑了,咱們說正事吧。”三皇子清了清嗓子,收了笑容,“鳶英領,你這些天雖然查案辛苦,今天卻在一件事上疏忽了!”

    我疏忽了什麽?!有大事疏忽了還去玩了半天烏龜,我這是要丟命啊?!

    三皇子沒等我自己領悟,繼續說道:“水門開關記錄裏記著淘湖排水的時候是先下了柵欄又開水門的,所以水道這邊雖然有疏漏,但是可以斷定,刺客不是從水道進來的。你是這個意思吧?本宮沒看錯?”他敲了敲書案上的一張紙——我先前寫的那張。

    我點了點頭,乖乖承認:“微臣的確是這麽以為的。”

    “那本記錄你看了多少?”

    “回三殿下,從今年過年開始的。”

    “你忘了這些天發現的屍首並不全是新的?”

    這話問得我一怔。

    “你忘了田昭儀此前一直安分守己?”他大概已經知道我不是一點就透的機敏人,自己打開天窗說了亮話:“那天的門沒開錯,就說明一直沒犯過錯麽?”

    我還怔怔地站在那裏。

    三皇子和和氣氣地說:“你是不是突然間軟了心,覺得工匠們可憐,能不讓他們獲罪就不讓他們獲罪?”

    聽到這裏,我立刻覺得後背發涼,兩腿發軟。這病歪歪的三殿下果然是個糊弄不了的人精!我趕緊俯地認錯。“是微臣錯了主意!請三殿下治罪!”

    “不說‘恕罪’,卻說‘治罪’?”太子在旁邊慢悠悠地問了一聲。

    當然是知罪,這樣的包庇之罪恕得了麽?三皇子叫我過來,是給我麵子,賞臉讓我挑個不那麽丟人的罪名——用不著啦!我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等著發落。

    “所以……”

    三皇子說到這兒突然頓住了。

    我隻等著聽是打算怎麽罰我,可是他又咳嗽去了。等他總算順過氣來,才說:“所以愚弟願意再信她一回,信她隻是婦人之仁,不是串通一氣。起來吧。”

    我顧不得去想這話什麽意思,先半信半疑地站了起來。

    三皇子拎起那張紙,笑道:“收到你寫的這張表,我就差人去把開關水門所有的記錄都拿到這來。你猜怎樣?”

    “微臣不知。”後怕的冷汗滾滾而下,浸得兩處新傷絲絲作痛。

    三皇子歎了口氣:“去的人那一夥人也在忙著翻記錄簿子,想把會對自己不利的地方全都塗了。”

    “微臣該死!”我隻覺得渾身發冷,頭重得抬不起來,隻好順勢跪下請罪。

    他說:“你起來。本宮說了,願意再信你一次。這次不治你的罪,隻給你提個醒!以後記住,既然是在查案,便隻有規矩,沒有人情。”

    此前不發一言的太子徹底合上了那本書,在旁邊問:“那些人還沒給你什麽好處,你就軟了心,若是給了呢?或者是拿什麽威脅你呢?你是不是更要自作主張?如果是你自己的人犯了大錯,你是不是也舍不得罰?”

    每一問都讓我如芒在背。

    “孤再問你,世間犯了死罪的那些人難免都有過不壞的時候,難道可以因為他們也有幾分好,就不追究他們犯下的罪麽?”

    可能是被慚愧和恐慌衝昏了頭,我沒有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隻覺得太子的話音像是一片片的雪花,在我頭頂後背冰冷地落下來,越落越多,都要把我埋了。

    “唉,起來!你得記住,孤和三弟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冒了多大的風險才能再信你!”

    我在滿地積雪中緩緩扒拉出點兒空,艱難地磕了一個頭,木然說:“微臣叩謝兩位殿下活命之恩,微臣今後再不敢了!”

    太子端起茶碗淺淺啜了一口,說:“起來吧!記得以後收起你那婦人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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