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留下，可要準備好擔罪過了！”她讓我坐在龍榻前，緊緊抓住皇上的右臂。她從我腰間抽出剛才揮的匕首，說我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到她下令就在皇上胳膊上劃開一道口。

    “這如何使得？”我一下子鬆了手，還往後退了一步。龍體不可損傷，平時太醫要紮個針都得告上千百遍的罪，我怎麽敢動刀？！

    “現在猶豫可是晚了。”她整理著自己那身奇異的衣裙，緩緩轉過臉，那十個人立刻都找了自己的位置。太子妃又回頭看著我，說：“放心，隻是一個口子而已。你到時若下手果斷，割得漂亮，皇上就不會有危險。”

    我自己決定信她，現在確實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乖乖跪回龍榻前，按住皇上那到處亂抓的手。

    離我最近的一個巫女走到一邊，從書案上拿過皇上平時寫字涮筆的一個白瓷筆洗，放在榻邊地上。“統領拿住皇上的手對準這裏，認真等娘娘的命令。”

    “命令是什麽？動手？下刀？還是什麽？”我戰戰兢兢地問。她們的路數太詭異，我不得不擔心。

    可是她們不再理會我，各自閉上眼睛在地氈上盤腿坐下。

    “尊娘娘命。”我看著皇上如土的麵色和痛苦抽搐著的身體，狠心拿住他的右手對著那筆洗。

    十個巫女突然間一起舉起雙臂，腦袋漸漸垂向後背，身子漸漸顫抖起來。太子妃則像是入睡了一樣，不但紋絲不動，連氣息也漸漸聽不到了。

    我跪在那裏，眼睛盯著她們不敢移開，呼吸不知不覺間也變得小心翼翼。她們還什麽都沒做，我卻覺莫名覺得自己被緊張擠壓著，身子都在漸漸縮小。

    “噫——”太子妃仍然閉著眼睛，隨著吐氣發出了長長的一聲。

    “嗚——”那十個人像是回答一樣，齊聲回應著。

    “噫——”太子妃緩緩抬起頭，也把兩臂舉向頭頂。

    “嗚——”那十個人則伸平手臂，都把指尖對著皇上。

    “噫——”太子妃雙手合十，慢慢向地麵拜下去。

    “嗚——”那十個人的手指都迅速地上下活動起來，連那“嗚”聲的末尾都跟著顫抖了。

    “來嗬——”太子妃伏在地上，發出了像是從遠處傳來的輕而悠長的一聲。

    “來嗬——”那十個人也附和著。

    我跪在榻前拚命抓著皇上的那隻手不讓他動，心裏嚇得亂跳。在曦國大廟裏看見的巫女不過是唱歌跳舞。她們這是在幹什麽？！我怎麽這麽想逃跑啊？！

    “哈！”太子妃仍然跪俯著，兩手在地上一拍，短促地吐了一口氣。

    那十個人像麻袋一樣齊齊昏倒在了地氈上。

    我驚恐地看著太子妃，她的裙子背後開著一道口子，因為現在頭發攤了一地，露出一截雪白的脊背，背上用朱砂畫的圖案。我趕緊收回眼睛看著地麵，覺得那妖異的圖案仿佛把我眼睛都灼痛了。

    “來嗬——”太子妃抬起眼睛盯著皇上的那隻手，隨著自己聲音的節奏慢慢站了起來。

    “嗯！”皇上突然瞪大了眼睛用力抽搐了一下。

    “哈！”那十個巫女突然一齊活了過來，一齊在地上拍了一下。

    “來嗬——”太子妃緩緩展開兩臂，那身金紅衣裙讓她像是一隻渾身光輝，振翅欲飛的鳳凰。

    “來嗬——來嗬——來嗬——”十個巫女繼續一下一下拍打著地麵，越喊越響亮。

    “就我！”皇上突然重重一腳蹬在龍榻扶手上，大叫著想坐起來。我差點就要抓不住他了，可是他又突然兩腿一蹬，整個身子都軟下去了。

    這時候太子妃平身著兩臂，踏著小碎步在屋子中間轉起圈來。那十個巫女各司其職，有一個拍著地唱起了一支聽不懂的歌。其他人合著她唱歌的節奏，有閉著眼睛轉圈晃腦袋的，有不住磕頭的，有兩手撐在地上齜牙咧嘴學猛獸的，有望著天嘴裏直念叨的，有來回打滾的。正中的太子妃隨著歌聲的節奏越轉越快，金紅裙子的長袖和下擺甩起來，整個人簡直都要變成一團火了。

    皇上現在異常地安靜，睜著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屋頂，似乎已經不像剛才那麽痛苦。他不再亂動，我就不用再費那麽大力氣。

    魂像是也被那歌勾走了，我的眼睛已經離不開旋轉的太子妃，已經數不清她轉了多少圈。

    “呀！”

    我看得出了神的時候，她卻短喝一聲，停下來了。

    她直直地站著，抬頭望著天花板，等著耳墜和衣裾停下來。那十個人也瞬間不動了，在地上或躺或跪，蜷成一團。

    突然間這麽靜，我傻傻地捏著皇上那隻手，大氣都不敢出。

    太子妃拂開厚厚的長發，露出滿目凶光。她緩步走向皇上，伸出一隻手指著他，做出凶狠的表情，嘴裏像毒蛇一樣發出“嘶嘶”的聲音。後麵的巫女們也陸續抬起頭來，從喉嚨裏麵發出一種“嗡嗡”的聲音。

    要不是還有皇上在這兒，我都以為這些人就要上來把我撕著活吃了。

    “來嗬！”離皇上還差三步遠的時候，太子妃揚著手喊了一聲，又轉回身去了。那十個巫女也立即站起來，圍聚在她身邊。

    接下來就是我在曦國見過的光景了：她們自顧自地唱跳起來，歌聽不懂，舞也很簡單，但是低低的歌聲、腳步和拍掌形成了一種讓人提心吊膽的節奏。我雖然是在救皇上，心中無愧，卻莫名地想後退，想縮成一團，想逃走。我不敢再盯著她們的巫舞，又低頭看著皇上。這一看不要緊，嚇得差點鬆了手，一直提在嗓子眼上的心也差點沒跳出來。

    皇上額頭上高高凸起來一股筋，可是這股“筋”在動，蜿蜒著順著他的臉和脖子遊進了他的衣領。

    這就是太子妃說的沿著血脈遊走啃噬的“邪蠱”麽？！

    我渾身已經冷汗涔涔，手上發滑，隻好在衣服上輪流蹭了蹭兩手上的汗，把匕首拔出來放在嘴裏叼著，等著太子妃給我下命令。

    皇上的腮邊又凸起來一道，彎彎曲曲順著脖子下來了。

    我緊張地咬著匕首柄，屏著氣不讓自己手抖，看著那股凸起從皇上袖口遊出來，緩緩挪向我手握著的地方。聚到皇上手腕的蜿蜒蠕動的東西越來越多，似乎是再往前走不動了，漸漸都擠成了一個大腫包。

    我趕緊看著太子妃，她卻隻拿後背對著我。黑發隨著腰肢扭動晃來晃去，背上的朱砂圖案時隱時現。

    “來了！”她突然停下來，狠狠一跺腳。

    “來了好！”我莫名其妙地淚如泉湧，要不是嘴裏咬著匕首，都會哭出聲來。

    太子妃說完就一下子倒了下去，那幾個巫女趕緊扶住她。她沒有立即站起來，而是倚著她們的手臂，頭後仰著，看著我。我盯著她倒掛著的臉等她發話。她卻微微搖了搖頭，胸脯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像是還在等著什麽。我低頭看著皇上的手腕，最後一道蜿蜒也漸漸匯進了那個腫包。我狠狠地往匕首柄上咬著，想把自己的驚慌都這樣發泄出去。

    “就是現在！”太子妃虛弱地說了一聲，把眼睛閉上了。

    我趕緊拿刀往皇上手腕上一劃，自己歪頭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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