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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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算了。”皇後的臉驟然鬆懈下來,仿佛一下子老弱了許多。她搖搖頭,疲憊地揮揮手,自己轉身緩緩走向殿門,輕歎道:“你們都不中用!下去吧!”

    “微臣告退!”我逃一般地抬腳就向鳳坤宮院門退。

    “本宮的訓導還沒完事呢!明日再來!”

    我趕緊停下腳步,躬身答應。

    聽剛才這句話的聲音,倒像是往日熟悉的那個皇後娘娘了。

    雖然天氣漸熱,在路上走了不久,後背上就出了汗,可我心裏還是一片寒涼。反正革了職,鳶英衛什麽事情都不歸我管,我就索性走上了禦花園假山頂——最曬的地方。還是上午,石頭還沒曬燙,我在刺眼的陽光裏坐下來,疑神疑鬼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腕,雖然那裏也沒有什麽。

    我再愚鈍,現在也看明白了。

    皇後娘娘有個心結,這心結在於一個夢,一個她自己百思不解卻又深信不疑的夢。但是,皇上把這視作無稽之談。

    我知道皇後做過的那個石鹿送子的夢似乎至今沒有應驗——皇後如此想找人解開的夢是這個麽?

    她給我講的那些“很準”的夢,都是過了不少日子才應驗的——該說應驗還是該說附會?我不懂,不敢亂講。但是五皇子沒了已經這麽些年了,她夢見的石鹿馱著的那個小孩兒到底應在哪兒呢?作為局外人的我,也是有些好奇的。

    可是,我如果不是這樣人微言輕,能和她像兩個普通女人一樣,做著針線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我一定會勸皇後娘娘別再糾結於這個夢——糾結哪個都別糾結這個。大皇子已經封了太子,整個天下都會到他的手上。長公主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琴棋書畫樣樣拿的出手。這一對已經長成的兒女已經是人尖兒了,她哪裏還需要那個非凡的孩子呢?

    昨天見皇後娘娘,還是好好的。今天如此反常,是不是昨夜裏又夢見什麽了?

    雖然這些事情與我無關,我卻總忍不住去想。若是皇後娘娘還是夢見了石鹿送子,李慕賢家住的那個窮得叮當響的小村,可不是真有什麽不尋常吧?

    被黑色領巾尖角覆蓋的那片後背最先被曬得灼熱起來,我起身擦了擦臉上的浮汗,虛脫般地走下山去。

    其實,剛才給皇後娘娘講從劉老婆子那裏聽來的故事時,我心裏倒是悄然寬慰了許多。打李慕賢進宮以來,從未夢見過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偶爾聽見別的姑娘偷講夜裏夢見家鄉的時候,她就有幾分惴惴不安,生怕是家人還生自己的氣,在夢裏也不肯見她。講著故事,我倒突然看開了,夢不到他們應該是好事,說明他們一切如常,沒有發生什麽我非知道不可的變故。

    夏蟬是粘不盡的,那單調的噪聲總是會從哪個角落傳來。

    “知了——知了——”讓心裏有鬼的人們心驚肉跳。

    這座皇宮,真是讓人氣悶啊。

    我在半山腰停下腳步,遠遠望著樹枝見露出的鳳坤宮簷角。皇後剛才對我說,她此生吃的苦遠不及太後當年。

    太後年輕時候的那些事情,離我的年紀太遠了,本不該讓我知道。可是,師父偏偏要提拔我,讓我叭兒狗一樣日夜跟在她旁邊。她年紀上來了,覺越來越少。有時候半夜裏醒了再睡不著了,就薅起我來說話。這樣,我在嗬欠連天裏還比別的姑娘聽說了幾件先皇在時候的事情。

    我還沒出生,先皇就已經駕崩了。他是個什麽人,我全是聽師父說的。其實,講論先皇,師父也很慎重。她在那尊缺指頭菩薩麵前雙手合十告了幾告,說了兩個字——“荒唐”。然後又歉疚地解釋,說:“我見著先皇的時候,他已經不剩幾年了。老糊塗了。有些我也是聽說的。”

    先皇的荒唐事,師父隻講了一點點,但每一件都足以讓我目瞪口呆。在我看了,先皇老糊塗了之後倒是不像年輕時候那麽荒唐了。

    師父這個人,教訓起人來嘴巴是溜的,卻不善於講故事,起承轉合之類的什麽也沒有。先皇怎麽個荒唐法呢?她就直接跟我說:兩件事,一件大的,一件小的。大的是傳說他早年曾經在召幸寵妃的時候,讓不得寵的嬪妃都在旁邊看著,寵妃鬧著要拿蠟燭台釺子捅死自己,才不看了。這裏麵的前因後果,我到底也沒聽明白,就是知道了蠟燭台裏麵那根銅釺子確實挺厲害。小的那件事就不難懂了,我聽了氣得夠嗆。福頤公主生了一場大病,太後坐在病床旁邊親自伺候了兩宿,先皇才派了個下人去鳳坤宮問問——不是問福頤公主的病,是問太後去年賞給她的珍珠長鏈還戴不戴,不愛戴就拿出來給麗妃,給她編珍珠衫。

    當然,這些事的真假不得驗證。但是,虛國鐵騎來襲,西境生靈塗炭的時候,先皇隻是崩潰病倒,不曾拿出一點辦法。這是師父親眼看見的。

    每年先皇忌日典禮上,太後都不曾落過一滴眼淚。這是我親眼看見的。

    “不過,咱們太後那個脾氣,主持中饋再好,也得不了寵的!”雖然師父自己是個老姑娘,偶爾卻很熱衷點評“得寵”之道。說一陣自己覺得尷尬了,就打圓場說:“是你走運,沒撞上年輕時候梆梆的那會兒!太後這幾年脾氣已經好得多了!”

    我突然打了個激靈,趕緊回頭看了看四周有沒有人。

    我剛才竟然在想:如果那位曾經人人稱道的前太子楚宏賢沒死,如果是他登基當皇上,如果是以溫和柔順著稱的潔妃來當太後,這後宮是不是另一番光景?是不是就不會這麽壓抑了?

    我……我才閑了這麽幾天,難道也要瘋了?不行!

    太陽愈發毒辣起來,滿園姹紫嫣紅的夏花看得人愈發煩躁。我沿著木槿樹間的小路走著,好避開正在花圃邊對著一叢開得過於熱鬧的月季搔首弄姿的呂美人和王美人。遠遠聽到她們貌似在噓寒問暖,實則在搶陽鬥勝的對話,我長歎了一口氣。

    哪怕是那位賢德的前太子當皇上,也終究是要納許多妃子的,李慕賢的母親可能也要每日吃醋,像皇後娘娘這樣拿繡花來撒氣。

    我又擦了一把額上的浮汗,為什麽又在胡思亂想了?

    李慕賢,去死!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你娘不過是給你們姐弟仨起了這麽幾個倒黴名兒,笸籮裏有那麽塊石頭。你倒是會編故事!還想得挺美啊!

    去死!

    我踩著小徑上斑駁的樹影慢慢往回走,總算在回到營房之前把她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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