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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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宿在一個叫小嶺的鎮子上。客店裏多是些馬夫走卒,稍微幹淨寬敞些的客房總共也就一間。四個人隻能擠在一處。
太子和三皇子一人睡一個炕頭。蘭鶴舒睡桌子,我睡條凳。倒也正好。
吃過晚飯,打了熱水洗漱過,盯著三皇子喝了藥,我就開始收拾屋子鋪床。等各處都鋪好了,我回頭對兩位皇子說:“奴婢請兩位少爺恕罪!少爺什麽時候就寢請自便,奴婢要先躺下了!”
三個人一臉愕然。我單獨對蘭鶴舒說:“這店裏人又多又雜,我們這一行穿綢裹緞的過來住在這兒,難免紮眼。夜裏不得不警醒些,我們得兩個輪換著醒著。我是守慣了夜的,所以值後半夜。現在我先睡一覺,等你熬不住想睡的時候,就踢凳子腿把我叫起來。我醒了你再睡!”
蘭鶴舒皺了皺眉,問:“至於麽?”
“看病的事情,我絕對不問你這樣的話!”我衝他冷笑道“記住,踢凳子腿我就能醒,別動我!”說完我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躺上凳子,拽著被單臉朝牆躺下了。
“這……”蘭鶴舒為難地歎了口氣。
“罷了,也有道理。”太子又展開了地圖,他們圍著燈低聲商量了些自己的事情。
窄窄的兩張條凳麵躺著並不舒服,背後那麽多人看著,我也覺得尷尬,但是因為實在乏了,一合眼就沉沉睡了過去。
雖然疲累,但迷迷糊糊還是做了個夢,夢見馬車又掉在溝裏了。
周圍隻有我一個人,馬累得嘴裏冒白沫子也拉不上車來。我隻好跳下溝去推,推了半天,車推上路麵去了,自己的腿卻陷在泥裏拔不出來。馬身上一輕,抬蹄子就往前走。我喊它,它隻當聽不見。可是和一個畜生能講什麽理呢?我叫不住它,隻好先彎下腰對付自己的雙腳。
腿是拔出來了,鞋沒了。腳上手上都是泥漿,打滑,往上爬吃不上勁。
就在我又要滑進那條泥溝裏的時候,前方伸過一隻手來拉我。
我抬頭一看,是太子蹲在路麵上。
不,不是太子,是十六歲時的大皇子。
是他十六歲時的樣子。水綠色的袍子,細高瘦削的身形。當時不覺得,現在看,倒覺出有些沒長成的青澀氣了。最不一樣的是那雙眼睛,十六歲時候的眼睛是笑著的,笑得發光。
本來想麻煩伸出援手的人把我拉上去,但一見這人是太子,我趕緊縮回了手。“奴婢身上肮髒,怕髒了大公子的手!大公子不必管奴婢!”
“胡說什麽?上來吧!”他往前挪了一步,把手伸到我麵前。
我急著躲他,幹脆回到了泥溝裏站著。“大公子真不必管奴婢,奴婢自己想辦法上來。”
“上來吧!”他探身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別動我!”我一時氣急,伸手去推他。不想路麵上的人慘叫一聲。
屋裏隻剩一截燈光微弱的小蠟燭,蘭鶴舒捂著臉躺在地上,那邊炕上太子睡眼惺忪地正往上爬,三皇子側身蜷在被窩裏咳嗽。
“怎麽了?”我揉揉眼睛,先找到鞋穿上。
“我還想問你!大半夜的幹什麽?!”太子打個嗬欠,沒好氣地翻身躺下。
“唉,我不是說了,讓你踢凳子腿,千萬別動我的麽?我們當侍衛的睡覺也睜著一隻眼,誰碰打誰!少說了這一句,你就不聽!”我把蘭鶴舒從地上拉起來,歎道:“你快睡吧。我守著。”
蘭鶴舒一直沒說話,揉著臉,在桌子旁邊坐著,把那盞小燈也吹了。
我坐在黑暗裏麵,一邊運著氣,一邊摸著藏在腰裏的軟劍。
過了半晌,兩位皇子那邊的呼吸聲聽著像是睡著了。蘭鶴舒又坐了一陣才動彈,但不是爬上桌子去睡覺,而是站起身朝我這邊走過來。
“幹嘛?”
“阿英姑娘……”他停頓了一下,說:“我還是想看看你的脈。”
“這事兒啊?現在黑燈瞎火的,明天吧!”我鬆了口氣,說:“明天,我讓你搭脈。前前後後我都給你講!明天再說吧。”
“好。”他訕訕地退回去坐下。
“你睡吧,我守著。再說話怕擾了二位殿下。”
“嗯,不說了。”他起身爬上了桌子,緩緩躺下,又爬起來說:“姑娘一會若是乏了,再叫我起來。”
“睡吧。”我貼牆坐著,重新開始理氣。
小鎮的簡陋客店簷低牆薄,其他屋子裏的咳嗽和呼嚕聲,外麵的雞鳴犬吠都聽得見。即使是深夜,四周也隱隱充滿了人間的嘈雜。
顧景新學士跟我說過一句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我沒有這樣的本事,一點風吹草動都慌。進宮以來,大事小事慌了不是一回了。但是現在的慌,跟過去哪次都不一樣。
明天早上起來又要上路。可是,前麵的路究竟該怎麽走,會是什麽樣,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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