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斌起床來，自己舀了瓢涼水洗了臉，洗完就抱著比他還高的掃帚，在院子裏轉來轉去地掃地。誰跟他搭話，他都隻眨著眼睛抿著嘴笑笑。

    我正忙著燒水伺候這些人洗漱，本來想著指使慕斌去傳早飯，又想起來他不說話。隻好等著燒完水，倒在盆裏告訴他往各屋裏端，自己跑出去傳。

    擺出早飯來，慕斌又下意識地在旁邊站著。不過這回，太子說了一次，他就服服帖帖坐下了，隻是每回要動筷子都得看一圈臉色。我磕了一個雞蛋塞給他，說：“在這裏缺不了你的飯，盡管吃。”

    三皇子推過一個空碟子來，說：“他才來第二天，怕是還不習慣，阿英你給他單獨盛出一份來吧。”

    “吃吧，不飽再要！”我把幹糧小菜都夾了些，放在他麵前。他果然就對著自己麵前的吃食狼吞虎咽起來。

    蘭鶴舒在旁邊看得直歎氣，時不時提醒一句：“慢慢吃，還有，別噎著。唉，孩子過去怕是餓得不輕啊！”

    太子心不在焉地吃著飯，眼睛還是停在慕斌臉上。

    我默默垂下眼睛，喝著自己碗裏的米粥。

    太子今天早上的精神和臉色都不十分好，眼睛裏有些血絲，眼底還隱約有些暗淡。可別是琢磨慕斌的事情琢磨得沒睡著覺啊。不過我也不敢問，隻低著頭悄聲吃飯。

    “唉，小慕斌呀！”蘭鶴舒突然歎了口氣，夾了塊鹵鴨肉放在慕斌碟子裏，用惋惜的聲調說：“啞巴都還要打個手勢、哇啦幾聲呢！你這孩子不說話還老實，就拿眼睛看。幸虧你這雙眼睛大，眼睛小的話我還看不出來你瞟哪兒！以後不用拘束，沒吃飽自己拿！”

    我轉臉看著慕斌。

    他紅著臉低頭去啃那塊鴨肉了。我又掰了半塊饅頭給他就著，他也吃完了。

    吃過早飯，慕斌熟練地把碗筷收了。太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突然說：“慕斌，過來！”

    慕斌回頭看看他，往那邊走了幾步，但還與他留著一步的距離。

    “大公子麻煩你去辦一件事，你肯不肯幫忙？”太子這句問話聽得我一身雞皮疙瘩，我打進宮還沒聽見過他跟誰說話語氣這麽軟。

    慕斌點了一下頭。

    “一會兒，大公子寫封信，叫你跑一趟去送給一個人。不用說話，給他就行，你能不能辦到。”

    慕斌還認真地轉了轉眼睛，點了一下頭。

    “慕斌真乖。”太子粲齒一笑。

    我趕緊轉身提著食盒出去了，打進宮來也沒看見太子衝著誰這樣笑。

    他這是要幹嘛？！

    還了碗筷回來，蘭鶴舒在院子裏看著煎藥，呲牙咧嘴地催著我去切薑。慕斌發現了風車的新玩法，不再舉著一直吹了，改成舉著它滿院子繞圈跑。

    我把昨天買的糖果零食打開擺在院裏，進偏房支開案板，埋頭折騰薑去了。不一會兒就聽見院子裏嚼糖豆兒的哢嚓聲，接著又聽見蘭鶴舒在那裏涎皮賴臉地說：“小慕斌，你的好吃的分我一點呀！”

    慕斌是不會答話的，我隻能聽見腳步來回。

    “我要那個紅的！給我拿一個！哎，對，就是這個，多謝！”

    我聽著蘭鶴舒這個嗲兮兮賤兮兮的聲音就來氣，這麽大人了，還吃這些孩子玩意兒！咣當咣當切完薑就端了出去，到了院中，正看見蘭鶴舒跟慕斌說：“我告訴你，這個紅的吃完了，舌頭也給染紅了，不信你看！”說完，他就張開嘴，伸了伸舌頭。

    慕斌站在那兒看著他笑。

    “你舌頭是不是也染紅了，給我看看。”

    慕斌吐了一下舌頭就收回去了。

    “還沒看清呢，過來！”蘭鶴舒把慕斌招呼過去，捧著臉扳起來，對著太陽，說：“張大嘴，我看看你舌頭是不是也變顏色了。”

    慕斌當是玩兒，真聽他的，張大嘴伸著舌頭。

    蘭鶴舒左看右看，搖搖頭，說：“哎喲，不光舌頭變紅了，整個嘴都變成紅了呢！嗯，肚子裏麵也變紅了！一會兒就要變成小紅孩兒了！”

    慕斌笑著扭著掙脫出來，又被蘭鶴舒一把拽回去抱在腿上。他伸手摸著慕斌的咽喉，說：“等你變成了紅孩兒，就能噴三昧真火了！到時候，三昧真火就存在這兒。你看，你姐姐出來了。她一欺負你，你就這樣，呼——噴火，一下子就把她烤成燒雞了！”

    慕斌坐在他腿上，笑得兩腳來回遊蕩，就是不出聲。

    “呼——又變成燒鵝了！呼——哎呀，這下糊了，吃不得了！”蘭鶴舒帶著壞笑看著我，兩手分別握著慕斌的兩隻胳膊，不讓他跑，問他：“糊了，怎麽辦呀？嚐一嚐，不行，嘴都吃黑了。扔了，扔了吧！”

    我眨了幾眨眼睛，到底把罵他的話咽了回去。我知道他這是借著胡鬧讓慕斌放下戒備，在趁機給他檢查，放下薑片就進屋給兩位皇子添茶送水去了。

    等我再出來，慕斌趕緊跑上前來，自己捏著脖子，衝著我呼地吹了一口氣。

    這是在吐三昧真火燒我呢，我兩手叉著腰說：“沒熟，就是沒熟！”

    慕斌笑著跑開了。

    背後門響，楚宜玨拿著一封書信走出來，蹲下身來招呼慕斌：“哎，那個會烤燒雞的紅孩兒，你過來！”慕斌咧著牙跑回來，笑得滿臉通紅。

    “過來。”他探頭貼著慕斌耳邊說了些什麽，問：“記住了？”

    慕斌點了點頭。

    “能找著？”慕斌又點了點頭。

    “那就送去吧。”他把信塞在慕斌懷裏，又摸出一個小銅錢晃了晃，說：“這趟不白跑！要是真送到了，就把這個給你。”

    慕斌拍了拍胸脯子，回頭就往外跑。

    “太子殿下，奴婢和他一起吧！”我慌張請求，“奴婢怕他一個人跑丟了。”

    “慕斌，你會丟麽？”

    已經跑到門口的慕斌回身搖了搖頭，開門就跑出去了。

    “這……”我跟到門口，看著他一蹦一跳地跑遠了。

    “擔心什麽？臨澤城他怕是比你還熟呢。”楚宜玨站起來，轉身回屋去了。

    我站在原地，久久沒找到話說。

    他這張臉可變得真快。我到門口這會兒工夫，他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恢複了平時冷若冰霜的模樣。

    我能說什麽，我隻想說：“你怎麽不帶四皇子出來，叫四皇子一個人出門給你跑腿送信去！”

    這話說不得啊，所以，不說話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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