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魚死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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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饑腸轆轆地站在走廊窗口,往外看著。

    這大半天什麽事都沒幹,光哭去了,哭得連中午飯都誤了。

    三皇子喝過藥,困勁上來,又睡著了。

    我雖然已經洗過了臉,梳過了頭,但是眼皮還腫著。眼皮抬不動,看什麽東西,都多了幾分喪氣。

    我剛才一時氣急,想說“魚死網破”,但是三皇子沒讓我說下去。

    現在靜下來,也想明白了,那的確隻是句氣話。我這條“魚”若是想死,那有成千上萬種死法。網可未必破。

    皇上對皇後的寵愛一直也就那麽回事,他也早看過了田挪挪寫下的供詞,但是他一直未做任何安排。他不想讓這張網破。

    廢後不僅是後宮易主,更是震動朝野的大事。後宮裏發生的這些齷齪事情,不好拿到朝堂上去說。若是皇上不說原因,“任意”廢後,憑皇後母家趙丞相多年在朝中的聲望,上諫折子能把皇上淹死。

    史上有過“不廢而廢”的例子。就是對外不動聲色,但是宮牆裏的皇後已經被幽禁、架空,隻是大祭之類場合上撐起鳳冠禮服的衣服架子。但是,皇上也沒有這麽做。

    不但是皇後,春裏查出愉妃勾結外臣、收受賄賂的事情,皇上一樣沒有什麽動作。

    知道徐才人是為人所害,還要送她的女兒去曦國聯姻,皇上仍然沒有表示要升她的位份。

    就是說,目前的後宮,雖然有諸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皇上不想讓它改變。

    也是,把皇後廢了,換誰?這些年冷眼看下來,愉妃娘娘隻是個愛打扮、愛說笑的淺薄婦人。淑妃雖然賢德聰慧,但是過於謹小慎微,事務一多,應付起來就捉襟見肘。生起氣來也威嚴不夠,不能讓人畏懼。賢妃娘娘也不怎麽樣,一個四皇子都理不順。今年夏天那出兩宮娘娘“坐殿聽事”著實讓各處下人都哭笑不得。如果隻看這些年製轄後宮的成果,趙皇後是一個合格的皇後——至少表麵上是平靜的。

    是,表麵上看,是平靜的。

    陳舊的宮室依次重修起來,一派莊嚴含蓄的氣派,整座皇宮重現盛世光彩。後宮上下有序,沒有人妖嬈狐媚,沒有人專寵跋扈。無論是宮中下人,還是皇室親族,亦或是臣子家眷,都沒法指摘皇後什麽。

    但是,維持表麵的安寧有序,非要在暗地裏下如此狠手麽?

    窗外的雨點漸漸稀了,空氣裏濃重的濕意讓人滿腹生涼。

    嫡子繼承大統,一直是大忞曆朝曆代的首選。若真是詳讀史書,就會發現,隻要嫡子不是早夭,不是太過愚鈍、荒唐,每次立旁都會引起一場或大或小的風波。先帝曾經試圖“立賢”,選了潔太妃生的二皇子楚宏賢當太子。可這位太子命薄,死在了西征之中。後來,經過一番兵亂的折騰,到底還是嫡子當了當今皇上。太後和皇後百般籌謀讓楚宜玨當上太子,於公於私都是說得過去的。

    三皇子說得對,我不能怨恨太子。

    合宮上下都知道,三皇子身子不好,從小就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他就是真的當即病逝,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想殺三皇子,真是一點力氣都不用費。隻要裝什麽都不知道就可以,反正三皇子本來就走在逐漸衰竭的路上。

    但他還是出手相援了。

    一邊,不能泄露這個秘密,不能違逆他的母後;另一邊,又不忍心看著事情這樣發展。所以,他就想出了帶三皇子出宮這麽個法子來。

    真是個拙劣甚至幼稚的法子啊!

    到這兒我就想起石鹿溝的小豆子來。這位徐金豆喜歡狗。家裏大狗下了一窩小狗,大人嫌費勁,說要把小狗都扔了。他舍不得,跑到村另一頭的石頭家,在人家屋外柴垛裏去搭了一個窩,把小狗都養在那兒。在小孩眼裏,他家到石頭家就遠得不得了了,以為大人真看不出來。

    雖然太子沒有徐金豆這麽自欺欺人,但是幹的這一出,說到底和徐金豆的妙法是一樣一樣的!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皇後娘娘就不會等回宮之後把三皇子每年的“賞賜”補上?!

    可是,正因為這個法子的無用和拙劣,我隻覺得心酸,對他怨恨不起來。

    本來也恨不起來。

    我把窗戶又開得大了些,深吸了幾口氣。

    都對,他們說的都對。既然皇後最在乎的是兒子繼承大統,三皇子以病示弱不失是一個辦法。既然服了九寒毒,這個弱就得示到底。雖然太後在咽氣之前倉皇給楚宜玨扣上了太子的珠冠,但是皇上春秋正盛,將來日子還長,皇後還是不能放鬆提防。

    梁家那兩個兄弟雖然不在辰都,但他們若是起了異心,借著遠在邊境去和異族謀劃點什麽事,延國的政局也要動蕩。兩位梁將軍既是皇家的北門鎖鑰,也是皇家的心腹之患。在宮中的梁淑妃和三皇子和兩位將軍既是相互的依仗,也是相互的軟肋。

    想來想去,三皇子這病的確是不能立即就好了。

    這是一張環環相扣,脆弱而又微妙的大網。

    我這條魚因一時之怒想衝出網去,要麽是魚死網不破;要麽是破得一潰千裏,不可收拾。維持當前的平衡局麵,似乎是最正確的做法。

    可是,最“正確”的事情,怎麽就這麽惡心呢?

    因為外麵層雲密布,天漸漸地暗下來了。外麵響起了馬車的聲音。不一會兒,就看見太子一行往這邊走來。

    雨雖沒了,但慕斌仍然興致盎然地撐著那把嶄新的梅花傘,專門挑還滴水的屋簷底下走,遇到水坑就蹦過去。太子和蘭鶴舒沉默不語地跟在後麵走著。

    我趕緊後退幾步,離開窗戶,按了按臉,擔心自己一會兒顯出任何一絲異樣來。

    既然要維持當前的局麵,我最好裝得什麽都沒發生,什麽都不知道。

    他們回來恐怕很快就要傳晚飯,我去把三皇子叫起來。

    離開窗戶之前,我轉頭看了看身穿灰衣的蘭鶴舒。漁網我不動,但這個軟柿子,我要捏上一捏。

    還有慕斌,我要讓他離這張網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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