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一麵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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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有人來了,我也覺得被風吹得難受,趕緊回了船艙。
三皇子還睡著,睡夢中還輕微咳嗽了幾下。
我坐在旁邊,看著他瘦削憔悴的臉,最終忍不住歎了口氣。
小孩子容易聽什麽都當成真的,所以分外怕嚇。劉老婆子一個故事就能嚇得全村的小小子好幾天不敢撒夜尿。我想象著,幽暗深宮裏一個個漫漫長夜,燭火搖搖,影影綽綽。淑妃娘娘蜷縮在巨大的檀木床的角落裏,緊緊抱著病弱的兒子,淚眼漣漣,瑟瑟發抖地不停絮叨著有人會害她們。
說這話的人,是親生母親。說到的人,是皇宮裏真實可見的皇後娘娘。
別說小孩,哪怕是對大人來說,這也比劉老婆子那些神吹鬼扯的鬼故事恐怖多了——就恐怖在不能不信。
淑妃娘娘不知道三皇子在皇後那裏服毒的事情。若她知道了兒子這身病痛是因自己而起,恐怕要真瘋了。
我自己倒了杯水喝,又拿出自己的針線來。夾外衣縫了兩身,想著拿剩餘布料再給慕斌做點貼身的肚兜什麽的,省得他夜裏蹬被凍著肚子。心煩意亂地縫了半天,低頭看看,針腳長一針短一針的,醜得要命。實在看不下去,又拿起剪子來,一點一點全拆了。丟下針線,我兩手支著額頭,無精打采地坐在桌邊。
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田挪挪在冷宮裏告訴我,十年前,寧國庵前住持靜成師太卜了一卦,說皇後生養的兒子命相凶險。從此之後,皇後開始喪心病狂地阻止嬪妃生子。
淑妃的三皇子喝了九寒毒,現在脆弱成這幅樣子。太醫要麽不知道,知道的也不敢給解毒。每年還得再喝一杯毒酒,鞏固毒性。
以前悅妃的六皇子中毒,成了癡兒;七皇子直接被噬嬰蠱噬咬得不成樣子;連帶著悅妃將為才人。
可是,愉妃和賢妃也有兒子,他們怎麽沒事?
因為二皇子和四皇子生得是時候,趕在皇後還沒起這個心思的時候生了下來?因為二皇子和四皇子從小讀書不靈光?因為愉妃母家無權無勢?因為賢妃和皇後還沾著點親?
似乎說得通,也似乎說不通。
不管怎麽說,三皇子服毒這件事,現在看來,都是自己送上門去引頸就戮。他既然送上門去,皇後也就“欣然笑納”了。
剛才想到,兩位皇子都是隻知道自己母親的一麵之詞,並不了解事情的全部。我現在聽了“兩麵之詞”,難道就算是了解這件事了麽?我要不要把他們不知道的那一半補全?
笑話!我要去跟三皇子說,你的母妃是個自己嚇唬自己的瘋子?我要去跟太子說,你的母後是個殺人無數的自私惡婦?
就算我有膽去說,他們可怎麽承受得了?!
我輕咬著自己的手背,用輕微的刺痛讓自己回過神來。這趟出宮,是去視察南方賑災的種種情況。他們兩個都還是眼神清明,心有抱負的幹淨少年。等待他們去做的事情還很多。即使還沒到達災區,他們也是走在為蒼生社稷謀劃的陽關道上,我把後宮裏這些腐朽陰毒的舊事翻起來做什麽?去讓他們心有雜念?讓他們相互怨恨?讓他們不知道如何回宮去麵對自己的母親?他們心裏該裝的不是這些。
他們各自的態度也都很清楚了:後宮的那些事情,盡量不去摻和。不得已知道了一些,就盡量埋在心裏,盡量不去同人講說。
我不幸得知的這些“不足為外人道”,也就爛在我肚子裏吧。我是後宮門戶的守衛,不但要阻止不該進來的人進來,也要防著不該出去的東西出去。
隻是,那些高大的宮牆後麵,還能藏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蘭鶴舒在外麵喊“阿英姑娘”。我趕緊整理臉色,開門出去,說:“三公子正午休呢,蘭公子小點聲!”
“哦。”蘭鶴舒壓低了聲音,問:“就跟慕斌來討口水喝。你這兒有水沒有?”
“有,進來吧。”我把他們讓進來,小小的艙房立即覺得擠了。
他們二人喝過水。蘭鶴舒說:“我記得三公子這裏有的是好玩的誌怪故事書,我拿本去看。”
“《酉陽雜俎》大公子拿去了,還有《玄怪錄》《子不語》什麽的。”我幹脆去把書都抱過來,讓他自己挑。
蘭鶴舒摸了摸慕斌的腦袋,說:“一會兒給你講故事!”還衝我笑了笑。“得先讓他覺得書有意思,他才願意讀書認字!”
“那可好好挑啊,別嚇著他!”我擔心地看著滿眼好奇的慕斌。
“放心!”他抓了本《搜神記》,領著慕斌出去了。
我把書整理好,重新坐下來,愁眉苦臉地看著睡夢中的三皇子。從小遇上這麽個疑神疑鬼的娘,都嚇出毛病來了,還成天愛看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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