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神弄鬼的人也不敢住店。虧得韓老道路熟，領大家到山洞裏過夜。

    蘭鶴舒大模大樣地把碗伸到我麵前，嚷道：“阿英，添湯！你裝神可把我累死了！明明都是我瞧病開方，還得裝成是你開的！”

    他今天確實辛苦，我也有心好好哄著他，趕緊接過碗來給他盛湯。

    幫一個人看病解惑收一個銅錢，慕斌在那裏數銅錢數得津津有味。

    “今天裝得不錯，大家辛苦！”太子摸摸慕斌的頭，說：“韓道長打聽得明白，知道這裏各個鎮子集日不一樣，我們按照韓道長安排的路線走上幾天，‘雞神娘娘’的名稱就傳開了。”

    韓老道捋著胡子笑道，說：“蘭公子好才學，開方開藥信手拈來。”

    “不過，弟子看得最過癮的還是仙姑賞那個潑皮的一耳光，這樣……”小道士學著我的樣子盤腿坐著，抬起眼皮斜眼看了看，輕輕抬手招呼過來。“啪，人差點抽飛出去！一耳光就把他打怵了！”

    “嗯，真看不出姑娘有這麽大的力氣！”韓老道繼續捋著胡子，回頭讓徒弟數畫的各類吉祥符還有多少，夠不夠以後幾天集市上發。

    太子也端正了臉色，讓我再給他背一遍，這一路上經過的大地方小地方父母官都是誰。

    三皇子經過這一天顛簸，咳嗽得有些厲害，已經蓋著皮襖、枕著藥枕在裏麵躺著了。我們吃過東西，也熄了火睡了。

    第二天早早起來，裝扮好了趕往下一個城鎮，歇在一座荒涼小廟裏，等著趕集的日子。兩位皇子和老小幾個道士出去轉了——韓老道建議他去看看附近的桑園。老道士說，這裏的桑樹大多是接的。這種桑樹雖然產葉結果多，但不如拿種子種出來的實生桑耐旱。這邊情況還過得去，再往南走，好些園子裏老樹枯死。即使今冬來得及重新栽種，桑葉產量在近一兩年裏也難以恢複如前。桑葉不足，能養的蠶就少——錦城的危機怕是還在後麵。

    我和兩位童子、兩位護法怕讓太多人看見，沒跟著出去。

    蘭鶴舒打了個盹兒起來就坐在亮光裏，研了墨，趴在廟裏剩的一張破香案子上寫字。我跟他說我好久都沒感覺到袁落風的那股怨力了，也許已經化了。可他說我的脈象還是正邪相博，互不相讓。

    小道士在廟後的荒地上逗著慕斌玩，拿著桃木劍和他胡鬧。我看了一陣，見他們玩得起勁，就回來燒水。

    一壺水燒開了，我倒了幾碗放在門口涼著，喊慕斌別忘了喝，回來又端了一碗給蘭鶴舒。他應了一聲，頭都沒抬。

    我無聊地坐在門檻邊看著外麵沒精打采的土地。離開白波澤，蕭疏衰敗的氣象愈發明顯。秋意帶來了些雨水，旱災的勢頭是過去了，但它留下的饑饉還要很久才能過去。

    我越想越鬱悶，又轉身看著蘭鶴舒。他一個本子又快寫完了。我忍不住問：“本子怎麽用得這麽快？脈有那麽複雜麽？”

    他短短笑了笑，把這一本的最後一頁寫完，擱下筆，晃了晃寫酸的手腕。

    我好奇地放低聲音問：“你到底成天在寫什麽？”

    “你看。沒什麽好避諱的。”他從自己包袱裏取出先前寫完的一個本子遞給我。

    我接過本子翻開，裏麵寫的淨是些藥方，這個丹那個散的。我看了幾頁看不進去，合上本子，本子封麵上寫著三個大字：關氏方。“《關氏方》？”我皺了皺眉頭。

    “因為不敢寫蘭氏！”他揉揉眼睛，小聲說：“‘關’是我們家過去用的假姓。為了避嫌，我們族中沒當太醫的那些人在辰都開的醫館和藥店掛的招牌上都寫的是‘關家’。子弟去別的醫生藥師手下學徒曆練時候，也假說姓關。這是我們蘭家獨創的家傳秘方，我在試著默出來。”

    我聽見“家傳秘方”四個字，覺得敬意油然而生，又翻了幾頁。可惜，我的《本草經》啃了還沒有一本，根本看不出名堂，就小心翼翼地把這個本子放在他案頭。他洗幹淨筆收起來，端起我給他倒的水吹著，繼續說：“過去，蘭家自己鑽研出的方子不輕易傳給外人，但是現在蘭家沒了，就剩了我一個。不如寫下來，假托域外奇醫關氏之名拿去書局印出來，散與更多人知道，也算對蒼生有功！”

    我默默看著髒地上的灰土，蘭鶴舒的興致卻高了起來，揚起眉毛說道：“我們蘭家跟別的醫家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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