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司瑾沉默，眼皮微抬，卻並沒有異乎尋常的動作，看起來依舊如傻子一般。其實，她心裏卻是有一番計較。光憑蒼壯武所說，顯然還不足以具有說服力。

    “······我見過您的母親。”蒼壯武虎目收縮了一陣，說出這句話後，臉色沉得如同蠟一般。

    珠玉色的眸子閃過一絲驚訝，小司瑾聞言終於抬起頭，驚詫的神情清清楚楚的浮現在略有些不健康的蒼白小臉上。

    “此事，隻有屬下知曉······大人你盡可相信屬下。”

    一聲輕輕地歎息，小司瑾的臉色恢複如常，吞了一口唾沫，潤了潤常年不開口的嗓子。

    “我知道了。”

    清冷如水的聲音，在隔音罩裏響起。

    蒼壯武的身軀一震，小司瑾竟是沒有料到的，就自己這麽一出聲，蒼壯武竟然跪了下來，“大人，小兒蒼扈原四年前魯莽衝撞了大人，還望大人從輕發落······屬下······屬下願意替小兒頂罪！”

    小司瑾凝眉，卻是不知這蒼壯武指的是哪樁事，想了半天才回想起四年前蒼扈原同蒼晚玉火焚荒山一事，抿了抿唇，自覺這蒼壯武沒事竟是找些廢話來說，但目前他卻是唯一一個消息來源，也不能不理會。

    “我知道了。”清冷如水的聲音，此次略帶了幾分倦意。

    蒼壯武好歹活了這些年，一聽小司瑾的語氣，心下也明白小司瑾放過了蒼扈原，不由鬆了口氣，臉色一正，開始回稟起正事來。

    ······

    小司瑾躺在浴池裏，氤氳水汽頗有幾分催人入睡的功效。

    沉重的眼皮直打架，迷迷糊糊裏，仿佛聽到了什麽人在耳邊耳語。

    “鳳桐，你不厚道！”清脆的聲音裏滿是哀怨。

    “我哪裏不厚道了？”無辜的聲音如是問道。

    “我辛辛苦苦過五關斬六將才得了這入宗資格，你你你——你憑什麽！”

    “鳳離呀！你知道什麽叫做心在滴血嗎？就為了這麽一個資格，你知道小女子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你知道那個老頭子有多貪錢嗎？你知道我交了多少學費嗎？你知道清白如我走入賄賂的深淵是多麽多麽······”

    “鳳桐，你除了錢還剩下甚麽······”

    ······

    “鳳錦，你這明顯是——”極度無言般的語氣。

    “鳳離，你在說我耍詐？唔——不對，是耍賴？”嬌俏的聲音頗是好奇。

    “鳳錦，你這明顯是耍無賴嘛！你就這樣進的學宗······”

    “嗯嗯，不錯不錯，你看我此計如何？”興致盎然。

    “你走後門還好意思到處說······”

    ······

    “曉曉。”

    這是最後一個聲音，冷冽的聲音，不含絲毫溫度。

    ······

    就是這最後的一道聲音，小司瑾從半醒半睡的狀態驚醒過來。氣息略有些紊亂，珠玉色的眸子微微發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來，瘦弱的身軀從浴池中爬出來，拿過衣架上掛好的薄衫穿好，轉身走出了淨塵房。

    牆壁上的夜明珠散發出冷色調的墨綠光華，嬌小的影子倒映在地麵上。另一間耳室裏，蓮二同蒼三各自盤膝坐於炕上，打坐修行。

    微弱的墨綠色光中，嬌小的影子揮了揮手，施了一個隔音罩，隔去了仙府開門發出的聲音，身影略一猶豫，走了出去，隨後大門緩緩合上，內裏依舊如故，仿若從未發生任何變化。

    外麵的世界下著雨。

    淅瀝瀝的雨聲，在整個黑暗的世界裏回蕩。今夜，沒有星光，沒有月亮。

    極目遠眺，此時的登雲峰籠罩在無盡的夜色裏，濃濃的靈霧四溢，更添了幽謐色彩。

    小司瑾在仙府外站了一夜，直到天明時分才悄無聲息的回府，進入自己的耳室閉眼休息。

    此後的日子過得同在蒼貂中部一般，沒有人打擾，蓮二姑姑同蒼三極少在小司瑾麵前言語，每日除了用飯時辰，一般都不會來見小司瑾。但也有一處不同，小司瑾憔悴了。

    最為明顯的是，她原本就單薄的身子更瘦了。

    轉眼時間，就過去了兩個月。這兩個月，罕瀌學府發生了多件大事：

    新一輪的學子入府考核結束，包括蒼晚季在內，又多了九人入學府；蒼貂的族子蒼扈原同雲鶴中部的族子雲一凡大打出手，原因未知；遺蒙大部蒙連狴連敗學長，爭鋒學府；遺蒙大部蒙漣漪舉辦了集賢宴，全罕瀌約莫半數的人皆數參加。

    然而最為巨大的大事卻是，月前被一名學府學子發現，在南山山壁上，莫名多了一塊亂字石碑。

    亂字石碑？

    ······

    這一日，天氣放晴。

    石門發出吱嘎的沉重響聲，緊接著一前一後走進兩個人來。

    “行了，待會見了幼祭祀大人不可多說一句話。”蓮二姑姑抄著手，端莊的走在前頭，邊走邊囑咐著跟在身後的蒼三。

    “諾。”蒼三也不知曉是忌憚什麽，唯唯諾諾的應了聲。

    “吱嘎——”

    又是一道石門打開的聲音。

    蓮二姑姑的腳步頓了頓，麵上的神色變得幾分無奈起來。

    “大人，快午時了，起來用些東西吧。”蓮二姑姑恭身在床邊跪了下來，朝著床上的‘小包子’輕聲說道。

    半晌，卻不見那小包子動一動。

    蒼三悄悄地咬著唇，忍著不發出笑來。

    蓮二姑姑回頭瞥了一眼蒼三，卻是自個兒的唇也忍不住的上揚，神色又柔和了幾分，輕拉了拉軟和的被褥，“大人？”

    這下，那小包子可算是動了。

    麵色略有些蒼白的小姑娘睡眼惺忪的揉了揉額，半晌，迷蒙的眼神才有了焦點，她靜靜的看著嘴唇一張一合的華服婦人，清冷的眼神滿是疑惑。

    蓮二姑姑瞧著小司瑾醒了，這才回頭看了一眼蒼三，蒼三即刻將手中的托盤遞上來。

    蓮二姑姑拿起上麵的帕子為小司瑾淨了臉，隨後又是一番擦手，這才一揮手，蒼三連忙又遞上另一個托盤。

    小司瑾靠著背枕，由著蓮二姑姑一小口一小口的給自己喂粥，一麵好奇的玩著自己的手指。

    卻是這般時候，府外響起了一道聲音。

    “蓮二姑姑在嗎？我是染小姐兒身邊的雨兒。”

    蓮二姑姑拿著湯匙的手一頓，蹙了蹙眉，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一旁的蒼三，“你先照顧著大人，我出去瞧瞧。”

    “諾，姑姑。”蒼三應聲，接過碗來跪坐在床邊替了蓮二姑姑的位置。

    蓮二姑姑卻不知為何，擰了擰眉，朝小司瑾行了一禮就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小司瑾不著痕跡的瞥了蒼三一眼，卻見這極易表露內心的小姑娘麵色似乎亦有些不好，當下整理了一番自己這些天破碎的心緒，凝神細聽石門外的聲音。

    “奴婢見過蓮二姑姑，姑姑安好。”

    “起來吧。”

    “諾。”

    “雨兒姑娘這時候來找老奴，可是有什麽事？”

    “嗬嗬，姑姑說笑了。雨兒隻是奉我家小姐兒之命來姑姑您這裏拿取族中給與的······”

    “行了，老奴知道了。待老奴空了，就親自給染小姐兒送過去。”

    “姑姑怕是沒聽明白雨兒的意思，我家小姐兒的意思是就不勞姑姑跑這一趟了，直接把東西交予奴婢就行。”

    “姑姑放心，我家小姐兒既然把此事交予奴婢自然是放心的，姑姑也不必擔心這儲物袋會像前次那般出了事。”

    “···如此這般，老奴便這就將東西給姑娘，姑娘收好了。”

    “麻煩姑姑了，奴婢現下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做，就不打擾姑姑了。”

    “雨兒姑娘慢走，老奴就不送姑娘了。”

    吱——嘎——

    石門合上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耳室的大門開了，蓮二姑姑抄著手恭身走了進來。

    蒼三把手中的瓷碗放置一邊，憤憤的說道，“姑姑，這雨兒姑娘也太不把你放在眼裏了！不過是染小姐兒身邊的一個奴婢罷了，也敢這般對您！”

    蓮二姑姑麵色沉靜，徑直走過來接過粥碗，拿著湯匙攪了攪，一麵道，“阿葉，這些話在姑姑我麵前說說便罷，出了這石府便要爛在肚子裏。”

    “姑姑，奴婢省的。”蒼三順從的回道，臉上仍有些悻悻的神色。

    蓮二姑姑瞥了蒼三一眼，也沒有再嗬責半句，歎了口氣。

    “姑姑，”蒼三似乎這才想起了什麽，“您把東西全都交給雨兒姑娘了，那咱們大人······”

    “放心，姑姑我早就留了咱們大人的份。”蓮二姑姑麵上終於浮起一絲笑意。蒼晚染再天才，也不過是個孩子，這其間人心的彎彎繞繞可不是天才就能一下學會的。到底薑還是老的辣，蓮二姑姑早就防著蒼晚染這一手。

    蒼葉這下拍著胸脯放下心來，笑著說，“還是姑姑聰明，若是奴婢，怕是早就將份例交得幹幹淨淨了。”

    蓮二姑姑笑著搖了搖頭，“你這丫頭，平時不見你如何機靈，這拍起馬屁的功夫倒是一套一套的。”

    蒼三麵色一紅，“姑姑，奴婢說實話還要遭姑姑您笑話，奴婢這以後還是不要說話好了。”

    “貧嘴！”蓮二姑姑嗔笑著看了一眼蒼三，一麵將手中的喂完小司瑾的瓷碗放到蒼三端著的托盤上，一麵解下自己腰間的儲物袋放置在托盤上，“行了，將這東西拿下去熬了大人的藥來吧，可仔細著。”

    “諾，奴婢這就去。”蒼三嬉笑著福了一禮，轉過身朝著榻上的白衣小姑娘俯身趴下行了大禮，這才緩緩退出去。

    蓮二姑姑注視著蒼三的背影，搖了搖頭，麵上的笑容很快沉了下去，這蒼葉看上去單純，實則······

    這些天幼祭祀大人每日湯藥中自己暗自留下的藥草分量一日比一日少，怕是這蒼葉暗自偷喝了不少······但若自己不將這份好處給她，這姑娘怕是很快就會將自己私自偷藏仙藥的事告訴染小姐兒去。

    蓮二姑姑轉過身，正好瞧見一身白色裏衣的小姑娘正眨巴著眼睛好奇的瞧著自己。

    蓮二姑姑失笑，縱使是她，照顧了幼祭祀大人這麽些日子，也逐漸了解了這幼祭祀的脾性，對這傀儡幼祭祀不免生了一些憐憫。

    上前跪坐在榻邊，替幼祭祀大人撚了撚被角，“大人，你身子不好，可是還要再躺一會兒？”